沈适抬头一看,眼前赫然出现刻着“武学”两字的牌匾,他生生停下脚步,问道:“你准备进去?”
第2章 逃学两少年(下)
沈适这话问得迟了,怀璋已经把作为内舍生证明的令牌递给守门人,信口胡侃:“国子监李伯纪李祭酒叫我们来看武学的中旬大比,能让我们进去吗?”
守门人见令牌不似作伪,他们两个小娃儿,也生不出什么乱子,也就放行了。
怀璋朝沈适招了招手,要他赶紧跟上,两个逃学出来的国子监内舍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武学。
武学的大比与国子监的考核差不多,每月三旬各有一回,通过大比的成绩来决定武学生员的排名。朝廷重文轻武,权贵子弟大都选了科举一途,相对而言,平民习武谋个武官出身比学文来得轻易。为了抓住这条晋升之路,武学的氛围与国子监大不相同,到处都是赤膊苦练的生员。
见众人十分看重这次大比,怀璋也不好太吊儿郎当。他转头跟沈适低语:“怎么样?可比国子监好玩多了吧?”
沈适可没怀璋那么轻松自如,他只好奇地朝四周瞧了几眼,就低声说:“怀璋,还是赶紧回去吧……擅入武学不太好。”
“没事的,反正也没人认得我们。”
沈适苦笑不已,怀璋是没人认得,可他有啊。沈家也算是不小的世家,李祭酒又把他当门生看待,见过他的人哪会少。但以沈适的xing子,根本没法把这话说出来。
怀璋向来大大咧咧,根本没察觉他那yù言又止的神色。他左顾右盼,而后指着武学生员三三两两结伴前行的方向说:“校场应该在那,走!不然就要错过了!”
就在怀璋拖着沈适大步往前迈去时,一把长刀霍然落,凌厉地横在他们跟前:“你们是谁?”问完这一句,对方突然讶道:“沈适?你怎么会来武学?”长刀仍未收回,阻拦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怀璋顺着刀往上一看,原来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穿的是玄黑武生袍,一眼看去却恍如身着锦衣玉袍的权贵公子。武学不比国子监,两旁栽的都是翠挺松柏,那人站在林下,眉眼都带着苍松的料峭。
怀璋戳戳身边的沈适:“你认识?”
沈适愣了愣,茫然地摇头:“不认得。”
“不认得就直接问吧,”怀璋伸手推开搁在眼前的长刀,笑嘻嘻地说:“你又是谁?”
“跟你没关系。”少年沉下脸:“不管你们是怎么混进来的,最好给我马上离开。”
“这就赶人啊,看来你在武学还做得了主,”怀璋一拍掌,喜笑颜开:“那正好,你带我们去校场吧,我们正愁不识路呢!”
沈适拉了拉他,提醒他注意那少年显而易见的不满。怀璋不理他,径自说:“你看看,我们俩都是国子监的内舍生,打又打不过你,还人生地不熟地,能惹什么事。再不放心,你盯着我们不就好了嘛,难道我们还能在你眼皮底下捣乱不成?我们就是想见识一下武学的大比……”
少年冷笑一声,乌溜溜的长刀收回腰侧:“走这边。”果然引着怀璋他们往众人前行的方向走去。
两个生面孔引来不少生员侧目,只不过看到是那少年在引路都没敢上前询问。怀璋跟了上去,相当自来熟地发问:“你也要大比吗?他们好像很怕你的样子,你一上去还怎么打?”
“聒噪。”少年的眉头拧成了结,显然十分不耐烦。
走到校场,那qíng形堪称热火朝天:两两较量的有之,三五成群列阵演习的有之,不远处还有扎堆的生员围着简陋的沙盘争得面红耳赤。
少年回身想要提醒两人不要乱跑,却只见沈适一脸困窘地站在那里:“怀璋去那边了……”他指了指沙盘所在的方向,那头的怀璋撩已一头挤进人堆里,好奇的目光滴溜溜地转,似乎打着什么鬼主意。
少年的手按在刀柄上,青筋微现。
恰在这时,有人在他们身后喊道:“杨弟,你来了!”回头一看,也是个武学生员,不过年纪稍大,举止仿佛天生带着豪气,让人心生景仰。连一直脸色不佳的少年也微颔首:“厉大哥。”
厉?沈适惊讶地看向来人,厉这姓本就稀奇,这人又在武学出现,他不由就想起了李祭酒曾经提起过的“少年鬼将”厉行。据传两年前厉行随其父厉前往荆湖一带剿贼,曾率人血洗一个三百来人的贼寨。
沈适悄然打量着对方,却发现眼前这人没有那种嗜杀的戾气,举手投足反而给人一种磊落之感。见那人朝少年颔首并吩咐少年去准备大比,沈适赶紧上前一步,自报家名:“在下沈适,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厉行。”那人朗笑道:“沈二公子这时候应该在国子监吧?尊师常与家父说起你,我也远远见过你几面,可惜一直没机会结识。”
沈适一脸困窘地把自己怎么被怀璋拉出墙外、怎么来到武学的事和盘托出,却没察觉厉行在听他说出怀璋的名字后脸色变了变。
等沈适说完,厉行才问道:“怀璋那小子跟你一起来?他在哪?”
沈适发现厉行这语气熟稔无比,顿时有些诧异:“厉兄与怀璋认识么……”
厉行沉着脸撇清:“不认识!”
这话明显带着丝赌气意味,沈适再怎么愚钝也不会信以为真。他转头指了指沙盘所在方向:“怀璋在那边。”
那边热闹依旧,怀璋也挤到了离沙盘最近的位置。他撩起了袖子,伸手在沙盘上方比比划划。众人本就吵得火热,哪曾发现怀璋根本不是武学的生员,听他cha嘴,登时你一言我一语地与他争辩起来。见有人理会自己,怀璋说得更为兴高采烈——可惜他根本没有修习过兵法,自然败得惨烈。
可怀璋是谁?他天生就有种不服输的劲头,别人批了他一遍的话他立刻记得牢牢的,转头逮着谁犯了一样的错就甩回去,来来往往倒也吵得起劲。
厉行绕到后边,一把拎起乐在其中的怀璋,咬牙道:“你小子来做什么?”
众生员一见厉行,顿时静了下来:“厉师兄。”
怀璋正想骂人,一听这声音有些耳熟,连忙回头:“哟,大厉啊,你怎么也在这儿?”即使被揪着袍领,他依然嬉皮笑脸。
厉行脸彻底yīn了,一松手把他扔到地上:“给我回你的国子监去!”
怀璋挥挥手说:“大比快开始了吧?不用招呼了,快去吧快去吧。”
“吴怀璋!”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这就走。”怀璋随意正了正衣领,转头要走,脚步却突然顿住:“咦!厉老头怎么来了!”
厉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这才想起自家老爹应当在兵营才是,怎么可能在这儿?可再回头,已经找不着怀璋的踪影了。
大比在即,他也唯有yīn着脸前往大比的地点。
另一头,怀璋拖着呆愣着的沈适躲到了一边,瞧着四下搜寻的厉行哈哈大笑。他估摸着厉行也没有空闲再来逮自己了,于是大摇大摆地拖着沈适跑了出去,口里还没闲着:“武学可比国子监有趣多了,对吧?可惜有些人就是心胸狭窄,一刻都不许人多呆。”意有所指地瞥了正耍着长枪的厉行一眼,怀璋抬头四望,然后指着校场边的矮围栏说道:“走!上那儿!不仅看得远,还很凉快。”
一到高处,整个校场都收归眼底。校场两旁栽满翠竹,竹枝jiāo错,风一起便沙沙作响。而那黑压压的一群生员聚集在北端,齐齐等候校尉训示。
出奇的是,这武学大比还有文试。隔得有些远,怀璋再怎么竖起耳朵都听不清那文试是怎么比的,顿时心痒无比,看样子颇想溜下去仔细瞧瞧。沈适可不敢再由着他胡作非为,连忙拉住他:“回头再找人问问就好。”
怀璋也觉得这会儿跑过去可能会被厉行扔出武学,于是打消了那念头,好奇地趴在栏杆上边探着脑袋张望,仿佛觉得每一项比试都无比新鲜。
许多年后,沈适总会记起约莫有这么一个午后,那炎炎夏日悬在半空,亮得叫人睁不开眼。下边是翠的松,碧的竹,在那儿比剑的有,比刀的有,你来我往高声争辩的也有——最出彩的是两个半大少年,年幼的手握长刀,出招必取要害;年长的手持长枪,不论对上何人都是进退有度,游刃有余。而在那松竹掩映的围栏之上,趴着个眼神透着明亮光彩的少年,大抵也只是十一二岁,没有日后那么多的烦忧,也没有那么多的纷争,有的只是那掠过耳边的风,跟那颗比风还要无拘无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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