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行索xing直接问:“你想到了什么?”
国舅爷指着汴州上方那条弯曲的河道:“如果他们退到了huáng河那边扒开河堤,而最近水势大涨……”
厉行皱眉:“不可能!”
“以前狄国有两派,一派主张回糙原,一派主张学习东明诸制,后来渐渐成了新旧党争……如今萧进一死,只剩下海定王耶律衍!”国舅爷按住沙盘:“耶律图这人一旦起了北归的心思,耶律衍一定会赞同!但是他们也不会好心地把北地留给我们!”
“这只是你的猜测……”
国舅爷深吸一口气:“我也知道这只是猜测,所以才来跟你说……如果可以,我希望它永远只是个猜测!”
厉行沉默半饷,叫来亲兵让他把相关的人都喊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大帅,不好了!东军……东军败了!耶律衍那狗贼扒开了下游大堤,把东军淹了!韩宜将军生死不明!”
厉行还没做出反应,国舅爷就觉得胸口被狠狠地捶了一拳。原来百般算计都算不过时势变幻!原来自以为尽善尽美的布局不过是一场笑话!原来完整的北地终究是拿不回来!
淹掉的岂止是东路军?还有良田!还有百姓!还有无数人的家园!
接下来呢?
压抑不住的痛楚从四肢百骸钻心而来,国舅爷只觉所有力气都被抽离。
这一次真的病倒了。
第45章
正是夜深时分,帐内灯火忽明忽暗。偶尔有只灰蛾子扑向焰心,立即被烧得滋滋作响。李宝坐在灯前打盹,突然一激灵,睁大眼看向国舅爷躺着的横塌:“先生,你醒了?”
国舅爷坐了起来。他很少病,所以这一次急病来得很凶,随军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能下几个中规中矩的验方听其自然。
国舅爷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唯有问道:“大军开拔了吗?”
“没有。”李宝急忙给国舅爷倒了水:“厉帅说要静观其变。也没有分兵救援西路,只命人通报朝廷,让朝廷另派援军。”
“分兵确实不是良策,眼下要做的是阻止耶律图重施故技……”提起几近疯狂的耶律图,国舅爷只觉胸口闷着一股气。等瘀滞的血气稍稍缓了缓,他又问:“你方先生呢?”
李宝支吾:“方先生他……他离营了,什么也没说,只叫我好好地照顾先生。”
国舅爷似乎并不意外:“我病了多久?”
怎么先生好像知道方先生要去做什么?李宝有些纳闷。不过他一直搞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如实回答:“四天。”
“够久的……”
李宝劝说:“先生还是继续休息吧,厉帅还没有乱掉阵脚,军中稳着呢!”
“我醒着也没什么能做的。”国舅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阿宝你帮我去找一下郝光,把他请到这里来……”
这时帐外传来一声冷哼,郝光撩开帐门走了进来:“前面还不肯见我,怎么这会儿又来找了?”他锃亮的光头上滴着水,身上的衣服也湿漉漉地,似乎在外面站了很久。
国舅爷叹了口气:“大光。”要说谁跟他相jiāo最久,那要数郝光。在他最无忧无虑的那段岁月里,郝光就是他要好的玩伴,那时老爹穷得买不起笔墨,他就撺掇郝光帮他卖蛐蛐,还有蛐蛐笼。后来这事被老方丈发现,差点害郝光被逐出大竹寺。后来他随着义父到了汴京,大光很快又跟来了。再后来,虽然郝光深入狄境,而自己呆在临京,一年到头聚少离多。可若要论谁最了解自己,那还是要数郝光。
“那个姓方的脾气跟你一样,无关要紧的事做得要多张扬有多张扬,真要来真的却一声不吭。”郝光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等我发现,已经追不上了。虽然当初他可以躲开萧进的追杀,可不代表他能在大军中来去自如。你们可真不让人消停……”
听郝光气得连“姓方的”都说了出来,国舅爷不由笑了,不过那笑转眼即逝:“都说富贵险中求,存亡又何尝不是险中求……他会没事的。”只是眼里却有着掩不住的担忧。
而“姓方的”正坐在羯族大营之中,坐在正中央的赫然是当初化名元清入了吴府的羯族三少主敕也南。手持豹令,又是当初突卢大将军的亲生儿子,夺得兵权是自然的。
“方先生的意思是,要我羯族叛狄投明?”若说当年的元清是冷漠,那如今的敕也南则是让人凛然——兴许是跟两个兄长那段你死我活的斗争让他彻底成熟起来。
“不是。”方笑世说:“同样是大糙原的雄鹰,同样骁勇善战,难道羯族就不曾想过要取狄而代之?”
敕也南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东明来使的明人:“你不是东明朝廷派来的。”他话一落音,周围的羯族护卫已经拔出大刀。
看着那耀亮的刀锋,方笑世丝毫不惧。心里想到的居然是当年孤身入狄营的国舅爷,那些事国舅爷从来没提起过,大概也永远不会跟别人说起。只是那时不及弱冠的国舅爷能让高丽使者惊惧至今、能让萧进和耶律图另眼相待……恐怕其中的曲折与凶险远不是旁人能了解的。
方笑世正色回道:“我确实不是东明朝廷派来的,不过是不是明使又有何差别?莫非你们羯族被狄人安排到这繁华的汴州之后,就彻底遗忘了羯族该有的血xing?当鹰不再向往苍穹,它就失去了当‘鹰’的资格。羯族似乎还用豹令号令大军吧?血豹的本xing,你们已经丧失了吗?”
敕也南冷冷地看着他。
见敕也南在听,方笑世索xing直接亮出最后底牌:“虽然你们有意拔掉尖牙、磨平利爪,可耶律图还是不打算放过你们!东明大军在颖昌自然摸不清狄人的动向,可你们总该知道吧?耶律图已经退军了,是不是?”
敕也南依然不说话。
“但东面的战事你们也许探听不到。”方笑世说:“那个‘被关押’的海定王耶律衍出现在东路,还扒开huáng河河堤淹了东明东路军。”
敕也南终于开口:“你说的是真的?”
“你最好算一算耶律图走了多久,如果已经退到了huáng河北,最先遭难的恐怕不是我们……而是你们这些狄国附族。”方笑世正色道:“耶律图准备听从耶律衍的建议,北归糙原。而你们这些依附于狄国的附族近几年并不安分,所以他们并不准备让你们一起回去。”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我只是把消息带到。至于如何查证、如何应对,那是你们的问题。”方笑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还是劝你们早做决断。”
“你已经去过其他附族?”
方笑世也不隐瞒:“没有。”在众多附族中他最看好羯族,自然最先到这儿,他也有把握说服敕也南。毕竟无论是为了xing命还是为了羯族的将来,敕也南都不可能不动手。
果然,敕也南得到答复就说:“来人,送方使者出去。”言下之意是承认了方笑世的“使者”身份。
见事已成,方笑世转身离开羯族大营。就算附族叛乱杀不死耶律图,至少也能暂缓他的疯狂举动,绝不会重蹈东路覆辙。
方笑世翻身上马,这已经是他这几天换的第九匹马了,腿侧也磨伤严重。国舅爷病倒多久,他就醒着多久。这点小事他能忍,忍得入了羯族大营也不露丝毫破绽,可似箭归心却怎么忍也忍不住——
他醒了吗?
他还记得当时国舅爷的神色就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支持着他的东西,qiáng撑着的一切轰然崩塌。李老的死、家人的出现也只是让他稍微失常,而这一次却不同……
他醒了吗?
第46章
战事当然不是一个人可以左右的。方笑世回到明军大营后没有直接前往国舅爷的营帐,而是找到了郝光。他是要将手上最后一点东西jiāo给郝光——也就是他十年来小心经营的、让他可以在两军之间畅行无阻的一点势力。
就好像国舅爷因为耶律图的毒计而亮出最后底牌一样,他也在国舅爷病倒之后彻底斩断了自己的退路,以后他就是真正的白身,再没有任何依仗。
郝光倒是吃了一惊:“想不到你的人……居然都是狄国附族里的。”
“比起刚愎自用的狄人,还是相对弱小的附族比较好笼络。”方笑世道:“以利驱人,不是你们一贯的做法么。前面没拿出来,是因为附族也得不到什么消息。也因为……”
52书库推荐浏览: 春溪笛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