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蘅不知她为何说出这话来,暂停了手上的举动,抬眸望着她。她的脸色苍白晦暗,早已失了血色。许是因为疼痛,她的眉头紧紧蹙着,面容之中满是疲惫。但她的眼神却还倔qiáng,丝毫没有示弱之态。
“你不是要阻我么?不是要与我为敌么?我不稀罕你救……”殷怡晴说着说着,声音一滞,竟吐出一口鲜血来。她身子一软,眼看就要倒下。
叶蘅伸手扶住她,道:“别说话。”
殷怡晴却不听劝,她不管自己不定的呼吸、不顾那刻骨的痛楚,继续道:“你也觉得我错了,是不是?……呵呵,说起来,我bī死的是你爹的救命恩人啊。你该盼我死才是啊……”
“你……”
叶蘅刚要说话,却被殷怡晴打断,她蛮横地斥他道:“别教训我!我不想听!”
她的反应何其激烈,出口的话语又是何等蛮不讲理,但她的眼中早泛了泪光,声音亦早已颤抖。她所做一切,只是虚张声势。似乎惟有如此,才能保护自己。
叶蘅沉默片刻,待她稍稍冷静之后,才道:“你曾说过,你所行恶事,自有担当。欠下的人命,也终有偿还。”
殷怡晴听他说起自己的说过的话,心中感触莫名,一时沉默下来。
叶蘅的语调安然平静,道:“孟觉生大约也是如此。”他浅浅一笑,出口的话温柔而透彻,“我也一样。在手染鲜血的那日,就有了偿命的觉悟。若你今日就想偿还,我不拦你。”
殷怡晴怔怔望着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这时,远远的有人声接近,似乎是先前追赶他们的那些人。叶蘅闻声,正要抱起殷怡晴离开,殷怡晴却道:“你走吧。”
叶蘅无言。
殷怡晴qiáng扯了一抹笑容,道:“我要杀的人都已死了,也无需再与你合作。你走吧,千叶金莲我放在……”
就在她要说出地点之时,叶蘅抬手,轻轻掩住了她的嘴。殷怡晴又是一怔,他手指的温度,让她心头乍生温暖。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应对,不知该做哪种表qíng。叶蘅依旧无话,他见她不再言语,伸手抱起了她来,举步离开。
殷怡晴静静看着他,慢慢地,她伸手揽上他的脖子,头枕上他的肩膀,低低说了一句:“去贤益山庄。”
回答她的,是他一贯的简洁明了:
“嗯。”
☆、第二十章
贤益山庄的方位,叶蘅知道得很清楚。说来讽刺,因为先前那血洗山庄的任务,他早已将去贤益山庄的几条路径谙熟于心。此地离山庄不远,不过一刻的脚程。他到了山庄之外,就见那大门之上贴着官衙的封条。却说那一夜,玄凰教将山庄满门杀绝,更放火焚烧以毁灭证据。后来官府接了案,派人收尸安葬,侦缉凶手。但官府落力查了几日,终无线索,此案只得搁下。如今这里变作了凶宅,平日也无人敢来。只有些贼盗闻得这庄中宝物甚多,光顾了数次。
山庄的布局,叶蘅自然也熟悉。他绕到后头,越过围墙,在山庄后院内站定。如今这院中一片láng藉萧索,更兼那孤月清照,分外凄凉。
殷怡晴qiáng撑着抬了抬头,用虚弱不堪的嗓音道:“去……塔楼……”
叶蘅点点头,穿过院落,到了塔楼之前。因为大火,这塔楼塌了一半,入口处堆着些残梁碎瓦。他在周围绕了几步,寻了空隙,小心地抱着殷怡晴进去。离了月光,塔楼之内一片黑暗,不时有野鼠吱喳,从脚下窜过。殷怡晴的声音愈发低微,道:“向前三步,左转……咳……十步,有根……有根柱子,拉一下……上头的帷绳……”
叶蘅拉下帷绳,就听一声轻响,地板一动,露出了一个暗门来。门内灯火通明,照亮级级台阶。他抱着殷怡晴往下走,踏过最后一级台阶时,殷怡晴抬手,指了指墙壁。他顺着望去,就见墙上有个铁环。他伸手一拉,就听身后复起轻响,暗门应声阖起。他确认安全之后,举步向前走去。路径不长,只是高低盘旋,尽头之处,竖着一堵石墙。他依着殷怡晴的话启了机关,就见石墙之后,正是先前他找到千叶金莲之处——贤益山庄的藏宝库。
老庄主一家的尸首早已不见,满室水光粼粼、金玉生辉,一如初踏时那般。他寻了一处gān净的地方将殷怡晴放下,正要看视伤口时,殷怡晴的身子向前一倾,靠上了他的肩头。她的呼吸微烫,随着不定喘息,灼着他的颈窝。
“腰……荷包……”她低低说出这几个字。
他点点头,伸手抚上她的腰,还未等摸索,她的身子却是一僵,口中溢出一丝呻/吟。他忙缩了手,不敢再轻易举动。
她缓过痛楚,开口道:“没事……”
他再一次搜寻时,用了十分的小心。待找到荷包时,他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低头一看,却又皱了眉头。手中的荷包早已染满鲜血,污了上头的花纹。荷包里头的,是数枚银针,并一轴金丝线。
“帮我……fèng……”她的声音断续,早已无力完整地说话。但叶蘅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扶她侧躺下,起身走到一旁,在各种金玉器物中翻找。片刻后,他拿起一个莲花荷叶纹的金碗,在一旁的水池中舀了碗清水,把银针和金丝线放入其中。接着出掌将一副檀木妆奁碎开。他垒起木片,将金碗架上,借了长明灯火,将其点燃。
他回到殷怡晴身边,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解了她的衣裳,查看伤口。除了背后的刀伤之外,她的全身上下还有不少刀口,手臂和双腿上更满布淤血,想是棍棒拳脚所致。不仅如此,她腹部的箭伤亦未痊愈,一番混乱,这旧伤也已裂开,向外渗着鲜血——想必他方才碰到的,就是这处伤口了。
他查验的目光,让殷怡晴不由自主地羞赧起来。她忍着痛楚,拼着力气翻了个身,只以后背对他。
叶蘅紧皱着眉头,心中竟有些忐忑。他不通医术,只是略懂些急救之法。她伤至如此,若不就医,只怕不好。但如今,不说外头还有人搜寻追赶,就说她这伤势,也不宜再移动了。这般qíng势,哪里容他犹豫耽搁?……俄而水沸,他回过神来,定下心绪,取出针线为她fèng合伤口。
针刺之痛,让她绷紧了身子。她咬上了自己的手腕,qiáng咽下出口的呻/吟。他知道她疼,却不能纵容自己的怜惜。他小心地稳着自己的手,不让内心的颤动蔓延至指尖,只想尽快结束一切。
银针穿刺,金线织结,待他fèng完之时,她已然失了意识。他探过她的脉搏,确认她无事,随后去寻了些绫罗绸缎来,依旧放进水里煮过,为她清洗伤口……
……
在殷怡晴的记忆里,她从未历过这样漫长痛苦的梦境。她在一片昏暗中奔跑着,身后似有许许多多的人在追赶。她不知自己要跑到哪里,亦看不到尽头。嘈杂的人声,让她的脑海嗡嗡作响。跑着跑着,她的双腿便失了力气,身子不断地往下陷。待到被淹没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寂静之中,寒冷乍生,一丝丝、一寸寸,缠进了她的骨血……不知过了多久,漫长的昏暗渐渐终结,那寒冷之感也慢慢消褪,取而代之的,是火燎般的疼痛。从躯gān至四肢,从肌肤至脏腑,痛楚有如活物一般噬啮着她。她听见自己的呓语和呻/吟,知道自己陷在梦中,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永沉痛苦之时,甘甜的清水滑下喉咙,润过那因疼痛而焦灼的身心。她心神一动,意识陡然清明,慢慢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叶蘅略显憔悴的侧脸。他手中端着一只银碟子,正轻轻chuī凉碟中的水。察觉她醒来,他不免惊讶,但那惊讶之色很快被欣然所取代。他的声音疲惫,却依旧温柔,道:“喝水。”
她道不清自己的心qíng,只觉得想哭。她慌忙低下头,就着他手中的银碟子喝水,掩盖那莫名的脆弱。她喝罢,也不敢再看他,只是埋下头去。但这一埋,却让她愈发慌张:她竟没发现,自己正躺在他怀里。
她还依稀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事,他褪了她的衣裳,为她fèng合伤口。她这一想,顿生出前所未有的尴尬窘迫。她忙往下瞥了瞥,就见自己身上盖着银红的锦缎。她略放了心,又微微有些羞恼。她眉头一皱,正要抱怨他时,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然喑哑,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叶蘅见她似要说话,开口道:“别勉qiáng说话。你伤得很重,且静心养息。我在山庄内找到些药物,你有jīng神时就看上一看,兴许有几样有用的。”
殷怡晴素来倔qiáng,哪里肯听。她清了几次嗓子,出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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