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叶蘅应道。
这个回答,让殷怡晴有些后怕。她知道自己伤得不轻,却不想那一场噩梦,竟延续了四天之久,当真是打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略看了看四下,就见不远处燃着火堆,上头架着四五个金盏银碟。火堆旁边,搁着不少染血的绸布,正待烧毁。另有一堆gān净的,整整齐齐地叠在一旁……
若非他细心照料,她兴许早就丢了xing命——她明白到此事时,收尽了抱怨他的念头,满心诚挚地对他道:“多谢相救。”
“不必。”他淡然答过,转而问她,“饿么?”
她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些人还在外头?”
“来寻过几次,没找到这里。”他回答。
她听罢,点了点头。说到底,孟觉生的确做了恶事,又是自尽而亡,那些官民一时急怒,故而才寻她的仇。待时日一长,众人冷静下来便会知道,他们并无捉拿她的理由,更别提报仇了。再者,那日她是疏忽大意才会受伤,待她伤势痊愈,这些人岂能动她分毫?但要痊愈,还需药食相辅,留在这里终非长法。她想到这里,略动了动身子。却不想,这一动牵起全身的伤,霎时疼痛连绵,尽是无休无止。她下意识地想咬紧牙关,但就在她咬下的那一刻,他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探进了她的口中,压住了她的舌头。她被他的举动吓住了,一时连疼痛都忘了。
他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道:“别咬到舌头。”
殷怡晴的脑海混乱了片刻,渐而理清了脉络。他的动作如此自然,似乎已经这样做了许多次。她不记得自己昏睡时的事,但在那切骨之痛的折磨下,兴许她有许多次都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毫无疑问,他是在救她,可这个救法,未免……
口中的异物感,引出前所未有的羞耻。她涨红了脸,又说不出话,只得“呜呜呜”地示意他拿开手。他会意,抽出了自己的手指,照旧沉默。
殷怡晴微微喘着气,嗔道:“你……你这样,叫我还怎么嫁人?!”
无论怎么看,殷怡晴都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但她终究是女子,他也终究是唐突了她,似乎多少该有个jiāo代。他有些苦恼,也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眼见他这般,殷怡晴的促狭之心复又觉醒。她一笑,半带戏弄地道:“要不你娶我吧。”
叶蘅早已习惯她的轻浮言语,但这句话,还是让他微微怔忡。他垂眸,沉默着扶殷怡晴躺下,自己则走到火堆旁,照看那些烧着水的碗碟。
殷怡晴见他如此,后悔之余,更兼失落。她看着他,再说不出话来……
……
☆、第二十一章
到底重伤在身,体力不济,没过多久,殷怡晴便觉头脑昏沉,禁不住要睡去。叶蘅听她没了声音,又等了片刻,想她是睡着了,这才起身走到了她身边。他跪下身去,替她将盖着的锦缎掖好,又伸手轻轻探了探她的额头。高烧已经褪了,她睡得也还安稳。这四日来,他无时不刻不在担心,只怕她再也醒不过来,如今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带着庆幸之qíng,看着她的睡容,又想起她方才的话来。
先前qíng势危急,也顾不上礼法规矩。但她终究是个女儿家,被这般唐突冒犯,也难怪会抱怨嗔怒。他是男子,本该不等她开口,便请罪负责。可是,请罪容易,负责却……
他没有家底,没有居所,除了杀人之外,也没有其他安身立命的本领。他连自己的将来都无法确定,又如何能负起另一人的一生?这世上有太多事,不过有心无力,不过无可奈何。况且,他尚有自知之明。他与她,终究相差太远。她的人生,何等jīng彩热烈,相形之下,他又是何等寡淡无趣。这偌大天地,于他,是无处可去的空茫寂漠。于她,却是可以挥翮遨游的海阔天高。这样一个人,岂是他能企及的……
他想到这里,垂眸苦笑。她不过一句顽话,他却想了这么些,岂不可笑?待她醒来,好好赔个罪,其余的事,不必再想。他打定主意,摒了所有念头,专心照料她。
……
又过了几日,殷怡晴的jīng神渐好。先前叶蘅寻来的药物之中,倒有几样上好的伤药,正合她的病qíng。她醒来的时间愈发长了,也能进些食物。虽还不能自由行动,但她终究闲不住,怎么也不肯安分。
这一日,叶蘅刚替她换完包扎,她便嚷着要下棋。叶蘅拗不过她,只得去一旁端了棋盘过来。说起来,叶蘅刚找到这棋盘时,是打算劈碎了当柴烧的。但殷怡晴却拦了下来,说是要玩。他少不得又找了找,寻了黑白子来。
这棋盘榧木所造,墨玉磨成黑子,白玉做了白子,珍贵之处自不必说。但叶蘅和殷怡晴皆不在意,只当玩意使用。念及殷怡晴有伤在身,不可劳神。叶蘅也不与她对弈,只下五子连。殷怡晴昨日连输了几副,这会儿斗志正高,她裹着锦缎坐起身来,一脸杀气地捏着黑子,也不商量便下了先手。叶蘅无话,正身坐下,默默落子。
殷怡晴见他这气定神闲的样子,蹙眉道:“你可别小看了我,今日我铁定是要赢的!”
叶蘅闻言,淡淡一笑,也不言语。
殷怡晴只觉自己被小瞧了,心中不甘,落子的力气也重了,叩得棋盘啪啪作响。但声势虽大,对胜负却毫无助益。不过片刻,她惊呼一声,道:“等等!刚才那个不算!”说着就伸手去拿棋盘上的白子。
叶蘅也不阻止,只是由她高兴。
殷怡晴拿走一颗白子,又添了一颗黑子,这才一笑,道:“我是伤患,你让着我是应该的。”
叶蘅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接着下棋。
然而,不出几步,殷怡晴又是一声惊呼,二话不说就要悔棋。叶蘅自不拦她,但她举动太大,手臂抬落之间,锦缎滑下,露了半截肩膀,一抹胸脯。叶蘅一见,低了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殷怡晴手里正抓着棋子,随便地将锦缎拉上一些,抱怨道:“都是你不好,这么多天了,也不给我找身正经衣裳穿。”
叶蘅无奈,更无言以对。
殷怡晴想了想,又笑道:“对了,东小院是下人房,我在山庄时就住那儿。里头兴许还留着些衣物,你去找找看呗。”
这几日,叶蘅也在山庄中搜索过数次,只是他一心放在药剂食物上,倒也没想过翻找衣裳。他记得东小院的房屋烧得所剩无几,也不知还有没有东西剩下。
叶蘅正思索之际,殷怡晴催道:“你也不想看我天天披着这东西吧?再说了,你自己的衣服不用换么?”
叶蘅听到这里,站起了身来,默默地往外走。殷怡晴目送他离开,随后也站了起来。她将锦缎披好,又寻了一条绸子在腰间一绑。她绑的时候太过用力,稍稍勒到了伤口,引她抽了口气。她略站了站,等痛楚缓下,方才蹒跚地往密室外去……
……
却说叶蘅出了密室,照着殷怡晴的话到了东小院。眼前一片废墟,也不知从何找起,略翻了翻,却只见灰烬。他叹口气,少不得去别处寻找。贤益山庄并不小,他花了些功夫,在几栋尚还完整的屋舍里翻找了一番,终是寻得了一身衣裙。这身衣裙颜色暗沉,样式也老气,想来是上了年纪的人穿的,但如今也无法挑剔了。他拍尽衣裙上的灰尘,小心地叠好,举步回返。
虽是正午时分,天色却是yīn沉,又兼闷热。他不过寻找了片刻,便已浮了薄汗。想来,已是梅雨时节了。他不由露了笑意,还记得,她曾告诉他一个假名,就唤作“梅时雨”。时雨怡晴,倒是天成的对子……
一念及此,他的心头霎时泛起温柔。这份温柔不由分说地遮了眼,将那yīn郁萧条的景色都化作了温润可爱。
他带着那浅淡笑意走回塔楼,却见那密室入口赫然敞开。他离去之时,明明阖上了入口。难道,有人进了密室?他笑意一僵,慌忙入内。
待到密室之中,不见殷怡晴的身影,他愈发震骇,脑中有无数个不祥的念头翻涌沉浮。他qiáng制着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观察四周的qíng势。片刻之后,他的惊慌恐惧变作了怅然无奈,一时间竟有些无力。
她是自己走的——这并不是第一次。还记得那日,她身中一箭,他带她躲避疗伤。她醒来时,就说要吃米粉,硬是催他离开,而后,不告而别。
今日qíng景,不过昨日再现。同那次一样,他不知道她离开的理由,更不知她的去向。或许,这就是结束。又或许,她会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可此时此刻,他却无法坦然接受这个结果。
她身受重伤,如何能独自行动?况且这一带甚是荒僻,她又能走多远?若是遇上先前那些扬言要报仇的人,她又该如何应对?……这些理由,每一条都足够他去追她。可当他真正决心去追赶时,心里却偏偏什么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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