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脊挺直,两鬓竟已有了白发。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无声地笑了,随即淡淡说道:“老了,记不住了,也许吧。”
说完再不犹豫,大步走了出去,他感知灵敏,竟也畅通无阻,等郭敏在偏殿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实在等不下去出来时候,这个人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玉贵妃双眼通红,在自己的榻上哭泣,郭敏悄然走近,看着她哭得像个孩子。
她从来不喜哭泣,母亲也曾教过她,身为女子在这世上本来就多有束缚,更要痛痛快快地活,高高兴兴的过,小的时候自己身子不好,还总淘气,每次被她抓到,都要被她念好久。现在想想,四叔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存在。
只是那时没太在意那个天天在园子里挑水浇菜的人,母亲对她做错事的惩罚就是站墙角。
至今也能记得,她说敏敏啊,要保护自己,可以受伤,但不能总受伤,可以吃苦,但不能吃太多的苦,等你长大了,要高高兴兴的活着,为自己活着,不为别人。
她始终记着。
见是她来了,玉贵妃赶紧坐了起来:“敏敏啊,让你看笑话了。”
郭敏左右不见一同前来的男人,有些心惊。玉贵妃却是说他已经走了,不用担心,四叔这两年都一直是一个人,不管是出外采买,还是生活起居,从来不许人靠近,她倒也不怎么担心。
榻上女人发髻微乱,只拿帕子擦着自己脸,玉贵妃伸手拉过她,这就拥在了胸前。
就像母亲那样,她的怀抱从来都是那样的温暖。
“你告诉姨母,”她眼又含泪:“和李刃的婚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郭敏靠在她的身上,贪恋地抽着鼻子:“姨母,我舍不得你。”
“我就知道,”玉贵妃轻抚她的头发:“李刃小你三岁,你才qíng窦初开心里怎能有他,可你知道你娘为何要为你定下这门婚事吗?”
听她提及母亲,郭敏顿时抬头:“为什么?”
玉贵妃叹了口气,只是轻轻拥着她:“我给你讲一讲你娘的事qíng,你听过就算,日后有什么样的选择,也是你自己的事qíng,好吗?”
她当然说好,迫不及待地坐了她的榻上,凝神。
忽然间不知道从哪讲起,玉贵妃沉吟半晌,才是开口:“在很多年前,我还不是什么贵妃,也没有这个捆人的身份,就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丫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到了这里。初遇你娘,她是京城有名的徐家女,一饭之恩救活了我。这就留了她身边,你娘这辈子桃花旺盛,许多年轻人都慕名而来,上门提亲,其中有一个人,因缘巧合还救过你娘的xing命,两个人暗生qíng愫,那时我常常帮她给这人送信,他不是本地人,家里也在很远的地方,说也巧,那正是我的故乡,是以常对他另眼相看,也蒙他不嫌弃,兄妹相称。本来是一件门当户对的大好事qíng,不想他走之后杳无音信。”
她顿了顿,看着郭敏的目光十分温柔:“那段时日,你娘带着我离家出走,人没找到,又撞见你爹爹,郭守义当年一穷二白,只是执着得很,后来那人一直没有消息,你娘心灰意冷就嫁给了你爹,当时徐家二老都还健在,反对得厉害,可你娘是铁了心这就成了亲。”
原来爹娘是这样成亲的,郭敏一声也不敢出,生怕打断她。
玉贵妃又回想了下:“那时候徐家昌盛,郭守义心又敏感,时常让人接济他也真难,这就非要拼了命,也要弄出点名堂来。你娘之前的那些事qíng他也知道,日日怀疑她不忘旧qíng,日子过得也不消停,再加上你娘身子不好,孩子总也站不住……”
郭敏啊了一声,能想到母亲那时的倔qiáng以及苦楚。
“有你的时候,你爹还是很高兴的,可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不能回头,只能去追着权势往高走。也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那个消失的男人又出现了,他眼瞎了,为了找寻你娘吃了不少苦。而你爹呢,每次回来二人总是吵闹,我记得有一次吵得特别厉害,因为你娘绣了一个帕子,他怀疑说你娘有了外心,还惦记那个瞎子,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你娘气都差点用剪子穿了他,也就是这一次,你爹走了以后捎信回来说在外面有了个妾侍,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气你娘,但你娘的确是气得大病一场。”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你说眼瞎,那个人就是四叔?”
“嗯,这世上的事qíng往往就是这样,后来的事qíng你都知道了,姨母之所以给你讲这些,也是你娘之所以给你定的这门婚事的原因。”
“什么原因?”
“敏敏,”玉贵妃眼含热泪:“你娘当年其实很苦,但她总是说你是她得到最好的礼物,她想教诲你很多事qíng,可惜等不了你长大,你娘一直想让你过世界上最简单的日子,我也是这么想的。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因缘,大多白头到老,因为那里面没有太多的不甘,也没有太多的刻骨铭心,你有你的三妻四妾,我有我的镜花水月,笑看风云,得儿孙颐养天年。这是下等姻缘,离心离德。姻缘讲究门当户对,这其实并无道理,你看你爹娘就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尤其那些自命清高的男人,更不可靠。所以有一门两家都看好的婚事,正如你和李刃,有姨母盯着,也不叫他欺负了你去,此乃中等姻缘,举案齐眉。”
她从来没想过那么多,郭敏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玉贵妃摸着她的脸:“你长得真像你娘,姐姐那时候最常和我说的一件事qíng就是,感qíng这东西很容易生变,她从前喜欢四哥,后来嫁给你爹,虽然不如意但也被他痴念动容,又动了真心。你爹大不珍惜,轻易变心,她又伤心,断绝了自己的心思,她怕你像她一样,早早给你定了婚事,做娘亲的,总是这样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着,后来她和我说,等你长大了,实在不喜欢李刃,婚事还可以退。”
什么意思,都由着她的意思?
郭敏已经理解不了这么多了:“那姨母说姻缘一说,有下等,有中等,那还有上等?”
玉贵妃嗯了声:“我从前不懂,后来人间事见得多了,才知道还有一种。”
少女在她面前仰着脸,眉眼间都是那人风qíng,看着这熟悉的面孔,她也略感欣慰:“那就是两qíng相悦,在你欢喜我的时候,我也满心欢喜。”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脸上漾起了少女般腼腆的笑容:“所以,敏敏你好好想想,是有自己喜欢的人,还是去等喜欢的人,这婚事你到底是想要,还是想退,都由着你。”
无论何时何地,姨母都像亲娘一样,她更像是自己的母亲,而李刃,郭敏眼一抬,更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姨母,”怎么想怎么不对:“那李刃呢?”
“李刃怎么了?”
“姨母说随我,可我不知李刃怎么想,这样对他好吗?”
“他不重要,”玉贵妃此时已经缓过气来,露出了平常慈爱的笑容来:“敏敏你怎么想才重要。”
“姨母!可是……”
一只玉手点在了她的唇边,玉贵妃淡淡说道:“不用管他,要不是你娘当时拦住了,生下来我就给他掐死了。”
郭敏大惊,顿时瞪大了双眼。
只听啪地一声,也不知什么落到了地上,喜鹊的声音在门口想了起来:“殿下在这站着gān什么呢!”
玉贵妃蓦然抬头,郭敏也是吓了一跳。
只见少年一身锦衣,他双目赤红,一步比一步急,可又像似受了什么惊吓,停了不远处。
玉贵妃一如既往地冷淡:“你gān什么?”
李刃伸出一手来,这就指着她,想了想又指了郭敏,咬牙恨道:“好,母亲真是个好母亲,好,好,真好。”
他脸色铁青,也不再说别的,是转身就走。
郭敏立即就追了出来:“小刀!”
李刃越走越快,直接出了大殿,她顿时急了:“你站住!”
平日她一恼,要这么一喊,他立马就得站定,这一次也不例外,少年站住了,郭敏松了口气,这就上前,拦住了他。
“姨母说的不能是真心话……”
“你怎么想的?”李刃不等她说完,已然扬起了下颌,他脸色不好,双手已然握成了拳头:“我问你郭敏,你是想与我这样个成亲,还是想去退婚?”
“我……”她看他脸色那样,怎能说出退婚两个字:“父母之命,谨遵就是。”
“哈,”他咬牙盯着她,脸上表qíng几乎已经扭曲了去:“好啊,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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