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天冷,回去歇歇吧。”
熟悉的嗓音响在耳边,他转头一笑道:“也有许多时日没出来走走,多呆一会儿吧。”
小卓子心里一沈,眼眶一gān,仍想说些什麽却踯躅著没有开口。
多日没有晒太阳加上脸色纸白,皇帝看上去虚弱而倦怠。仿佛连多说几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可这样的皇甫翰却是英俊未改,反倒更添了几分柔软。
那双曾俯视一切的眸子如今像是蒙了一层浅色的灰。
皇帝单手撑著头倦怠地看著远处,安静得像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这景象美极却也痛极。
他何时这般脆弱,竟连站也站不动了!
小卓子凝著皇帝,心里像是cha著一把拔不出的刀。表面的伤口渐渐愈合,可深处却仍是血ròu模糊。
“你说,人死了,该往哪?”
那声音轻轻地,缓缓地传到耳畔,他不禁一怔。
天家最忌讳一个“死”字,如今从皇帝嘴里说出来,本该是悚人的,可皇甫翰表qíng淡然,想是早想通了,看透了,顿让人不知道该怎麽回对。
没听到回应,他也不在乎,又自顾自地说:“都说人生在世要积yīn德死後才登极乐……”
小卓子更加不解,心里却突然慌起来,他看不得眼前这个男人这般淡漠地对待自己的生死。
“朕想必是登不了极乐,恐怕还得下地狱吧。”说罢狠狠地笑了一声,却不知怎麽的气息不稳,喘著咳了两下。
“皇上……”
压制住喉咙口冒起的腥甜,抬掌示意卓子继续听他讲,喘顺了气便继续开口道:“若有来世,朕倒宁愿生在寻常人家,咳、咳,也不管他衣食是否荣锦却只求一个自由。”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却又像是在说给所有人听:“朕无心要伤谁,却伤了这麽多人,值得麽?”
值得麽?
值得麽?
皇甫翰,你这一生值得麽?
除了处理政务,你还做过什麽?
你从容不迫,却不快乐。衣食无忧,却不自由。
你用谎言堵住了所有的出口,值得麽?值得麽!
没有答案,他这一世也寻不到这样的答案。
他是个英明的皇帝,高明的骗子,可到头来也不过是条身无长物的可怜虫。
引以为豪的自尊失去了,却只换来半生白白的冷。
可……
他却一点也不後悔。
至少在他死後,还有一道寄托了他所有希望的影子。
暖暖会活在月的心里,和月同生俱灭。
至於皇甫翰?
他弑亲叔,杀发妻,如今又满口谎言地骗挚爱。
这样自私自利,满手鲜血的混蛋,早该……早该死了。
暖暖多gān净?
他是皇甫翰这一世,最大的成功。
倾尽天下155美qiáng 帝王受
肺腑里像捂著一块冰,冷得发疼。
胸口仿佛被冰锥刺了无数个dòng,无形的殷红流了一地。
他满心期盼著能够看到这一园豔丽的牡丹,其中有抹月白,清浅却深刻地朝他走来。
只可惜,这年的冬天太漫长了。
寒风凛凛,所有花都不敢开。
所以他只能坐在这光秃秃的院子里做一场梦。
只是那一抹月白不改,稳稳地径直走过来。
公输月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他不顾任何人的阻挠,夺了营里脚程最快的马,不眠不休地直奔京城。
愤怒快把他烧死了。
好想亲手挖出皇帝的心,看看那是什麽颜色!是不是ròu做的!
暖暖早在这一腔怒火中脱胎换骨,他被烧成了灰,碾作了泥,再也不值得谁去珍惜。
盘龙殿里空空如也,御书房里也空无一人。
他咬著牙关,奔到曾开著多少芬芳的御花园,果然撞到了那一道虚伪的影子。
“皇甫翰!”怒不可制地将有闲qíng晒太阳的皇帝一把揪起。
小卓子上来拦他,被他毫不留qíng地一掌劈开。
可皇帝却痴痴地望著他,宛如身至梦中,一双让人魂牵梦绕的眸子里渗著刻骨的温柔。
他的心一揪,更是怒火中烧。
事到如今也能演得天衣无fèng麽?
“谎言就是你建筑王朝的手段麽?皇帝陛下!”yīn恻的语调,愤怒的双眸,此刻的公输月理智全失,只想把面前这个一脸自如的皇帝一刀刀剐了!
皇甫翰没有说话。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或梦境。
他正做著此生最豔丽的美梦。
轻轻地喘了两下,眼波似水却没有焦距,他无力地站著,吃力地看著。
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勾画这场梦上,所以无心听任何人讲。
“说话啊!继续骗我啊!说你不是暖暖!说啊!说啊!”
摇晃著对方的肩膀,却意外发现这圆实的肩头不知从何时起,已只剩下一把骨头,握在手里也能硌得人生疼。
“翰?”怒火熄灭下来,公输月察觉到皇甫翰神qíng有异,像是连眼睛都撑不开了。
“翰?”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他顿时心慌不已。
下意识地去把皇帝的脉门,却被他轻轻地躲开了。
手中的肩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那双蒙了灰的眸子里倏然闪过一道光,皇帝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麽,却最终什麽都没说出口。
一口滚烫的血猛然破口而出,喷吐在纯白的前襟上,弥漫成一片凄迷的红。像是在极力证明著什麽。
皇甫翰,他是个混蛋,可他也有心,也会痛。
他不能流泪,所以只能吐血。
“皇上!”倒在地上的小卓子,连滚带爬地过来,扯住皇甫翰的下摆凄厉喊了一声。
公输月被这突如其来的qíng状骇得手足无措。
恐慌迅速bī退了仇恨。
他一手扶住软倒的皇帝,一手把住皇帝的脉门,蓦地几乎哭了出来:“太医!去找太医!!!”
没有脉搏了。
该被千刀万剐的皇甫翰,就这麽如他所愿地死在面前。
他再也没机会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他再也没有机会在你心上捅一刀又一刀。
不需要你动手,他就倒下了。
公输月,你该高兴啊!你报仇了!没费一点力气!
皇帝死了!暖暖死了!皇甫翰死了!
都死了!
该快意的啊!
可……
为什麽你要掉眼泪呢……
还有救。
对,天命石,还在啊。
翰会好好的。对,会好好的!
他伸手去探皇甫翰的鼻息,微弱的气息让他的心狂跳起来。
来的及的,来的及!
倾尽天下156美qiáng 帝王受
他抱起皇甫翰,张皇地狂奔了几步,却不知道该往哪去。
束手无策。
无助的恐慌感蒸腾著散到四肢百骸。他扭头看了一眼还愣愣地跪在原地的小卓子,声嘶力竭道:“愣著做什麽!快!快去找太医!混蛋!”
小卓子望著几点暗色的血沫散乱在深灰色的地砖上,喉咙口像是烧了一把灼人的火,他狠狠地喘了几口气,踉跄著爬起。
转头望了一眼被公输月横腰抱起的皇帝,牙根被咬得发痒,血丝从牙fèng里渗出来。
终於他僵硬地跑了起来──却不是往太医院,而是往他住的侧房,临著盘龙却远比不得那般宏伟。
他跌跌撞撞地推门进去,一眼便捉到了那包摆在桌上的药。
那包含著多少希望和苦痛的药,就这麽简单的放在那,没有藏掖。
他冲进去拿起药,撒开两条抖得像筛糠一般的腿往盘龙殿奔。
一种怪异的qíng绪叫嚣著涌上来,他想把手里的这包药偷偷倒在一旁的树丛里,却又舍不得。
他看不得皇上屈於人下,所以才扣留了所有的可能,然而他更看不得皇帝身体一软就撞进那个男人怀里。
皇甫翰,他本该不是那麽脆弱的人。
他英明神武,遗世独立,从不苦怨,全然不脆弱,哪会那般毫无选择地被人横腰抱起!
小卓子停在盘龙殿寝房的门口,却只观望。
公输月早他一步,皇帝现在躺在chuáng上,远远看过去和平日睡著时没什麽两样。
只是公输月却惨著一张脸,又白又青。
他不时地伸手探著像是随时都会停止的微弱气息。
小卓子还没有回来,他遣这一屋子的奴才请太医的请太医,通知近臣的通知近臣。
他本是学医之人,医术也算得上是高超。只是这个时候,却心如鹿撞,除了空流一身汗,什麽也做不了。
突然,一声轻微却不至於被忽略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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