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杵笑道:“也好,青爷总说我们私下只叫他阿青就好,以后我叫你宏。”
司徒宏这才将短刀放回远处,随赵杵回到住处。赵杵告辞,说明日还要赶路,让宏早些歇息。
待赵杵离开,司徒宏躺在chuáng上却无倦意,他环顾四周,感叹自己竟真的来到张澍青的山寨,原本是想与那人在此举案齐眉,患难与共的,而现在……司徒宏想着从包裹里翻出迷药,他盯中手中暗灰色药膏出神。
正在这时,似门外有声音,宏连忙起身,打开房门向外张望,只见一个白衣妇人正往这边走来,外面漆黑,宏看不清女子模样,想大概是山寨里哪个好汉的家眷,正要关门,却听有小童叫着:“娘,你等等我。”这声音司徒宏刻骨铭心,想当初玉亭楼里是怎样的伤痛与耻rǔ。妇人后面一个全身披麻戴孝的女童跳跳踏踏追了过来。
宏不自觉将手中门板用力一晃,“吱呀”一声响动引起芙蓉的注意,她抬头见对面房门口一个年轻公子怒视自己,再细看,她惊呼一声,低头就走,却又似想起什么,回身拉住女童的手,走得更快。
司徒宏目送这母女二人直到不见踪影才猛然一把将门关上。低头再看手中药膏,不禁嘴角一丝得意轻笑。
三十二、竹仙姑娘
第二日,司徒宏随赵杵一行人往东走,据赵杵说,澍青老母在鹏远。一路上虽骑马,司徒宏依然总觉劳钝,再看赵杵等人,虽只会点粗浅武功,却身qiáng力壮,连续奔波一天也不觉困乏,司徒宏暗想大概自己内力几乎丧尽,那妖道手段果然厉害。
司徒宏不愿赵杵看出自己的疲惫之态,只得qiáng打jīng神与他闲聊,宏听众人都称道寨主如何孝敬,几日来病chuáng前日夜相伴,如今又将老母丧事办得排场隆重,想起张澍青曾说自幼未曾有过父母关爱,如今想来全是一派胡言。宏问赵杵:“青哥为何将老母一人放在鹏远?难道青哥还有其他弟兄?“赵杵有意避开众人对宏道:“这个阿青没对你讲?他的母亲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你们武林中好像很有名气,人称竹仙姑娘。他们母子以前好像从无来往,就前些天,他母亲托人送来消息,说病得重了,阿青这才去探望。““竹仙姑娘?我不知道,也许我涉世太浅。”宏笑道:“竹仙姑娘……大概是从前的称号,如今也是老妇人了吧。“
“这个你就不懂了,听同和澍青去的兄弟说,那日他们刚见这女子时,面容全然是个十八九岁的美少女,却每过一日好似长了十岁,临终时象个一百岁的老妇。听人说她毕生修炼养颜功法,美如仙子,身边仰慕者络绎不绝,但数日前,忽然功法再也炼不下去,又觉得牙齿松动,身上出黑色斑点,她知自己寿数将尽,才让人找到阿青。“
“青哥对那妇人倒果真孝顺,据我所知他一向注重孝敬。”司徒宏内心嘲笑着说。
“也不全然是那样。”赵杵说着声音放低些;“刚刚从那边回来的人对我说,这些日子,寨主虽每日照料他母亲,无半点马虎,却不同她讲一句话,那妇人临终前说的很多,只苦苦哀求阿青开口,他却没讲半个字。“赵杵说到这里,思量片刻不禁感慨道:“我们这青爷……恐怕世上无人能完全懂他。”
司徒宏听着也一时失神,然后才问:“赵杵哥哥是怎样认识青哥的?还是慕名投奔风杨寨?“
“我从前不过是个村里的管事,那年因大旱,颗粒无收,实在活不下去,又不甘等死,才找了几个同乡跑到鲁封,想找些活gān,混口饭吃,却全无可能。以后认识师爷,就做起了打劫钱财的事qíng。没过多久,官府的巡捕追杀得紧,又有其他绿林qiáng人要我们xing命,眼见再无生路,偏遇到了阿青。““於是跟青哥到风杨寨落糙?”
“起初没想,阿青虽当时救了我等xing命,我们也钦佩他的武功,却也没人能服这么个年轻后生。后来师爷问他我们如何能在鲁封立足,他说象我们现在这样总靠每日打劫附近乡民客商,祸害四方,招惹民愤,官府必定追捕。若真想吃这碗饭,不如只做几个大案,有了根基,找一好的去处安顿下来,再暗中结jiāo些有权势的人,他们必定有些见不得人之事却必须要人去做,我们为他们做事,他们保我们太平。
师爷听他一番话便对我说虽然这个张少侠年纪轻轻,却有过人韬略与胆识,再加上盖世武功,我们如果拥戴他定过得快活。於是师爷找到阿青对他讲了众人的心愿,起初他推辞,说自己因无法在武林江湖立足,正想隐居山中才巧遇我们,他既无落糙为寇之心,更无统领众人的帅才,后来师爷几夜规劝,他也确实走投无路,才同意了。
以后我们知道了阿青在你们武林中的名声,俺们才不去管,更不在乎他那个爹是哪路神仙。阿青是什么样的人,这几年跟他我们心里最清楚。阿青还说这世界上真正不介意他的身世名声,且对他真心相待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之一。“司徒宏本来正听得入神,却赵杵最后一句如梦初醒,再看赵杵诚心诚意的对他微笑,一时慌神,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疼痛,又不得不掩饰,他连忙问:“听人说上次你们阻截官府囚车,怎么就他一人险些遇害?还有传闻说你们众人都弃他而去。““阿青没对你说?”
“我没问,他从来不说。”
“嗨,他这人就这样。那次买卖都知道不好做,偏来求我们的是京城里的要人,而且出huáng金百两。阿青决定冒险,他早预测对方是有所准备,所以只带了我们十几个人,我们用计先将囚徒救出,但官府追兵迅速赶来,他要我们带人先走,因我们武功不好,说留下白送了xing命也是无用……哎,我还以为就再也见不到他……“赵杵说着眼圈一红,随即笑道:“阿青命大,遇到了你。”
司徒宏敷衍一笑,呆坐在火炉边出神。赵杵道:“我看你是有些累了,赶紧睡吧,明日还赶路。“
司徒宏送走赵杵,依然坐着发怔。他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何种心qíng,只觉体内空空,象是被人抽取什么。他想既然澍青知道自己对他如何,也不似那种无qíng无义的人,怎么就突然背信弃义,做得那般绝qíng。想到澍青chuáng上那条素色缎被,想到澍青、赵杵都曾提到的蝶环,想到身着重孝的青楼女子芙蓉及她与澍青之女,再想婉玉羞愤模样,宏长叹一声,闭上双目,静静坐了许久。
三日后,司徒宏随大家来到鹏远,知道丧事已毕,澍青并不在房中,无人知他去了哪里。赵杵叫宏先用了晚饭,宏并不觉得饥饿,就一人到外面随意走走。此时天色渐完,远处山峦起伏,山上青松映着晚霞甚是好看,司徒宏再往前去,不知又走了多远,宏觉得有些累,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
坐了良久,隐隐地司徒宏听到有人在讲话,想确定这声音自何处而来,却不能分辨,因四周寂静,那声音却听得清楚:“我明日离开鹏远,不再回来……永不再来。”司徒宏听得明白,那分明是澍青的声音。
无人回答,听澍青道:“今日huáng昏,是当地村民传闻的讨魂时,我一个下午为你守在这里,希望你能逃次一劫。“
仍无人回答,又过了片刻,澍青再道:“你走前对我哀求要我讲话,我无话可说,说了有何用处,不过是令你更加痛心,倒是现在我想告诉你,你所讲的一生钟爱父亲并为他守候的言词我绝不相信,不要说你钟爱张chūn,若你对他还有半点qíng义,也不会将他留给你唯一的念想自生下就扔到武当山你师兄那里,然后告诉众人这是张chūnqiángrǔ你后留下的孽障,让天下人都当那是靶子,随他们厌弃,唾骂。
我十岁上你曾来看我一次,却没告诉我眼前那个貌如天仙的少女竟是自己母亲,你拉住我的手,令我面红耳赤,羞涩难当,却事后让他人笑骂张澍青竟对母亲心生yín念……“澍青的声音有些异样,似是悲愤,司徒宏还是头次听到澍青这样伤感的音调。
我们再次相见是你垂危之时,你眼见养颜之术令你入魔并要你xing命,将身边仰慕你的所有男子赶走,然后叫我来为你送终。
你确实一生被张chūn所累,一生等他再来见你,却不是因为你念他想他,你是恨他,你今生唯一顾念的人只有你自己罢了。“
以后再无说话声,隐约衣袖布料唏唏嗦嗦声音,想是在跪地叩拜。司徒宏想以澍青武功,他们这样近的距离却没能发现自己,可见张澍青此时完全沉浸其中。
正想着,见西边几棵松树之后走出一人,他一眼见到石头坐着的司徒宏,先是一惊,脚步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来,开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风杨寨找你,是赵杵领我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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