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么,反正我也吃不掉。”阮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阮良像是发现了新乐趣,每天都会给高坚送点ròu菜过来,有时是半条鱼,有时是一只鸽子,吃得或多或少,有一回厨子手咸了,整只蹄髈连盆都给搬了来。
高坚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的确是能吃,也想吃。
但这些东西一口口吃下,竟是似苦实甜,似甜实苦,尝不出本味来。
高坚心想,他是少爷,我是门客,他是天上云,我是脚底泥,他也是喜欢我,即便这喜欢是人喜欢猫狗那种喜欢,也是喜欢,不应该计较。
高坚不想计较,却不知道为什么,对阮良越来越好奇,他的功夫已经练得很不错,飞檐走壁都不是难事。阮良闲时看他练武习剑,他闲时便挂在阮良的檐外听他调戏丫环。
阮良是最会讨女人欢心的,一张嘴比抹了蜜还要甜,高坚有时听到耳里也会为他脸红,不明白他怎么能说得出口,但女人听了都笑,大概是很喜欢的。
阮良陪着夫人用晚饭,青瓷大碗里放了一尾huáng焖蒜子河鳗,夫人嫌腻不吃,阮良一边笑她不识好货,一边吃得开怀。小丫环忍不住逗嘴笑道:“少爷你把它吃光了,高少爷那里可就没得吃了。”
“呀!”阮良抬眼,三分带笑,“那你可得看着我,等我吃到一半时,让我停下来。”
高坚在檐外一下飞转,如灵猫般轻盈地跃上屋顶,算好了步子停下,俯身揭开瓦片,见阮良对着那尾河鳗愁眉苦脸,似舍又不舍,逗得两个女人掩口直笑,方才摆摆手说:“赶紧给他端过去,别让我再看着它。”
高坚回屋时,青瓷大碗已经摆到他桌上,夏日炎热,即使凉透的鱼吃起来也不觉得腥气,这鱼在huáng焖时放多了糖,腻甜如蜜。
高坚想,他不过是想逗夫人开心。
高坚又想,这是他特意省下来给我的。
两个念头一直在脑子里转,转到后来,只余一抹光艳的淡笑,带着江南雨后,柳绿花红的暧昧湿气。
那一年,高坚十六岁,阮良二十二岁。
第4章
阮良当年让高坚长大了考武状元,这事阮良早忘了,高坚却记得。只是武举不光要考较武艺,还要考较骑she四艺,还有行军打仗。高坚虽然也念书,却是城里三流的私塾,某个落第秀才教教的学问,实在不值得一提。
高坚见塾师也教不了自己更多,便去找阮良商量。阮良听得啧啧称奇,一面品着桂花清酿,一面不住眼的打量。这孩子就在他眼皮底下长起来,因为看得太熟了,反而忘了样子。现在仔细再看过去,人长大了,高了,也壮了,穿着一身洗到泛白的黑武袍,腰背挺拔如剑。
阮良记得高坚少时是个顶漂亮的孩子,现在长大了,那份漂亮还在,却像磨利了刀口的兵刃,显出极为尖锐的美。
高坚见他不说话,便退开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提。
此时正是秋深,一树红枫在假山石上横卧出来,红叶灼灼如火,阮良眼前一亮,指着高坚说:“你再退一步。”
高坚又再退一步,终于退到了红叶里,后颈处被枝叶擦得生痒,堪堪侧过头,便听到阮良说了一句:“别动。”高坚便忍住了不动。
阮良一步步走近,细细看了一会儿,叹道:“还真是钟灵秀气,俊美无俦。”
高坚听得一愣,扬起脸来看他。
阮良自顾自一笑,说道:“想不到我阮家门下还有能取功名的人,说不得,帮了!”
高坚心头一震,却见阮良不眨眼地盯着自己,蓦然惊惶起来,只觉得又怕又喜,怕什么,喜什么,却是一笔烂帐,搅到最后,糊里糊涂地咽下,什么都分不清。
◎◎◎
阮良有钱,阮家有门路,真要帮一个人,直可以扶上马,再送一程。
阮良在他爹面前耍惯了无赖,把高坚像献宝一样拿给阮父赏玩,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随便留人办事不牢都晚了,所幸收的是个货真价实的人才,阮父因着高坚,竟还对儿子更高看了几分。
高坚因此换了院子,又多加了十倍月银,还得了一个小厮伺候。阮父不像阮良,办事总是有些图谋的,既然是人才,也养了这么多年了,不如照顾更周全点,到时一朝中举,入朝为官,对阮家也是个助力。
高坚心里明白,也不做推辞,阮父给什么,他都用着,阮家老爹反而赞他识趣。
阮良从小在富贵温柔乡里长大,身边的狐朋狗友俱是与他一般无二的làngdàng公子,身娇体软,颜面轻薄,一双手拼命用力,也只能抱起一名美娇娃。高坚是他没见过的人种,阮良从父亲眼中看出这少年的金贵处,便三不五时的把他带出去见人。
高坚比文人硬朗,比武夫俊美,又不是小厮下人,可以同席入坐,而且识文断字,写得一手极洒脱的好书法,让阮良十分有面子。
门人清客,代表的是主人的品味,阮良让人捧得兴起,竟搂着高坚笑道:“将来,若是考不上那劳什子,也不要着慌,爷养你一辈子,给你娶妻,帮你成家。”
席上众人哄笑,直说高坚好福气,让他赶紧跪下奉茶,好坐实了这一句,别让阮良日后反悔,又逃了去。
高坚是武人,武跪单膝落地,他却留了半寸余裕不肯着地,明知道无人看见,却是自己跟自己执拗。阮良从他手上接了茶,只觉那双浓黑深眸里透着委屈,好像针似的扎着他。
阮良咽了口茶,眼珠子一转,竟也跟着跪下去:“罢了罢了,我也敬你一杯,将来你若是发达了,别忘了爷。”
高坚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膝头贴上了实地。
阮良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无论是高坚跪了他,还是他跪了高坚,都是转眼可忘的事,起身后拍拍土便忘了。倒是高坚,接过那盏茶,便整整喝了一晚,直喝到茶汤如水,再也尝不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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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坚第一次赴考便中了武举,他从衙门看榜回来,一路飞奔,越过人马与枯树,含了满口的血腥气。他实在太过高兴,便忘了分寸,飞檐走壁掠过中门,落地便听到不对,却鬼使神差地凑近了去。
暖阁里生了一地的火,阮良衣裳零乱,正与妇人调笑亲热。高坚内力过人,自然耳聪目明。从窗间的一缕窄fèng看进去,阮良半幅脊背映了火光,倒像一方暖玉。
二人轻声细语玩闹着,阮良不知说了些什么,妇人不依地嗔笑,chūn葱一样的手指伸过来做势要拧,阮良竟捉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低低笑道:“掐这里,我喜欢。”
妇人拿他无法,只能抽回手,轻轻抽了阮良一记耳光。
“敢打我。”阮良笑着撩了一眼,双手把妇人扣进怀里,“看我不弄死你。”
高坚只觉得热,满头满脸的热意,肺腑里生了火,烧得皮肤滋滋做响。他失魂落魄地从阮良院里出来,一头撞进自己门里,随身的小厮正在生火,冲他欢呼一声,却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
高坚摆摆手让他出去:“我要睡会儿,别让人进来。”
小厮只当他是累了,乖乖退下。
高坚走到chuáng边脱衣,看着火光照到月白亵衣上,huáng澄澄泛着红光,似一方温暖的玉。那股热意又从四肢百骸里升出来,聚到丹田腹下三寸处。
热,火烧火燎的热,好像腹中怀了一块炭火,热得无处藏身,烫到生痛。
高坚依着本能把手探下去揉弄,只觉得又痛又胀,脑子里回旋着妇人的低吟与阮良的轻笑,像是困在了泥沼中挣扎,竟是挣扎不出。
另一边,阮良屋里的丫头兴兴头头地跑进来说高少爷中了举人,道喜的已经追到门上了。阮良猛得一拍前额,懊恼道:“瞧我这记xing。”
妇人软在榻上嗔道:“你这记xing,怕是全栓在女人的腰带上了。”
阮良整理好仪容,嬉皮笑脸的凑上去轻薄:“还是要怪姐姐今天穿得太美,我眼睛里看见你,哪还有什么记xing。”
妇人面上通红,粉拳直捶着,赶他快走。
她嫁了一个làng子,十天里捉不着他一天,但若是捉到的那天,便是极好的,再也没有比他更体贴多qíng的相公。
阮良哈哈大笑,从盘里捡了一颗果子抛进嘴里。他转到高坚院前,却见大门紧掩着,随身的小厮正坐在门外玩儿石子,说少爷累了,想睡睡。
阮良是个百无禁忌的人,反倒生出一些促狭念头,轻手轻脚的摸进门里。高坚听到有人进来,也听出是阮良,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躲。阮良贼兮兮地推门,木门呀呀开启,他心里正要懊恼,却见高坚正躺在榻上弄些什么。
阮良愣了一愣,反手把门掩上了。
在阮良眼里看来,饮食男女,人之大yù,这都是世上顶好的事。高坚在金榜题名之时,躲在屋里自己给自己找快活,自然也是世上极自然的事,唯一有些可怜的,也只是这“自己给自己找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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