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慕容一族数百人被相继押解入京,终日吃斋念佛的太皇太后也被惊动,凝望高头慈肩善目的佛像半晌,她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坐到楠木软垫圈椅上,似随口一问:「人都关进哪个地方了?」立刻有人垂眉敛目地上来答:「回太皇太后,听说是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太皇太后挥了一下素袍上沾染的香灰,淡淡道:「哦,由皇上直接管着呢。」她这句话,再无人敢答,她也不要人来答,拿过宫女端上来的茶,揭开盖子看了会儿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便又盖上放下。
她挥手,「把茶撤了,这茶,成色不好,喝了败心。」倾天下之极品上贡皇家的茶居然不好?但这话,没有谁敢对这位年迈的老人说出来。
宫女才把茶撤下去,杨昭容来了,这几年来她一直侍奉在太皇太后跟前,没有人让她这么做,也不见她向太皇太后抱怨什么或提什么要求,这些年来,连皇太后这个儿媳妇都不曾如此尽心侍候她这个不问政事的古稀老人,更何况其他人,也只有杨昭容,日日都来一趟,陪老人家几个时辰,huáng昏时分才走。
于人后,太皇太后曾对左右说过,杨昭容面目敦和,手脚勤快,只可惜受人怂恿妒火袭心gān错一、两件事,唉,只盼着日后她能更懂一些宫中的道理,不要再闯祸出错。
在杨昭容面前,太皇太后偶尔也会提点她一、两句,教她做人心宽,不出锋头,安分守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在这宫里安然无恙寿终正寝也是件福气。
杨昭容多少听进去一些了吧,现在她为人处事放开了许多,不再那么容易得罪人。
今日她来,先像往常一样规规矩矩地给老人家请安,柔声道:「昨天太皇太后说身子骨硬,昨晚妾身向人学了些揉捏的法子,想帮太皇太后捏捏。」太皇太后抿唇笑,「杨昭容有心了。」过了半炷香时间,笑意多了些,「嗯,不错,力道适中,我这老婆子的身子骨总算舒坦些了。」「太皇太后高兴,我们这些小辈更高兴。」杨昭容站在她身后,闻言开心地笑了。
太皇太后微眯眼睛望向窗口,半晌忽而问道:「紫昔啊,你可有兄弟?」杨昭容点头:「回太皇太后,紫昔上无兄长,下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哦,弟弟多大了?」
「快满十八了。」
「十八。」太皇太后若有所思,片刻后,让杨昭容走到自个儿跟前,仔细打量过后,道:「你都多久没见到他们了?」杨昭容双手垂握在身前,恭敬地答:「回太皇太后,六个月前刚好到妾身回家省亲的日子。」太皇太后笑着点头,朝一边挥了一下手,立刻有宫女端上点心口茶水,太皇太后打开茶盖,看见茶已不是刚才那种,看这舒展的叶和闻着清香的味道,是君山银针无疑,太皇太后小啜一口,满意地点点头,让人给杨昭容也端上一杯。
「你坐吧。这茶呀,一年才上贡一斤多点,除去赏给大臣的,宫里也没留下多少,皇上不爱喝茶,什么茶在他嘴里都一个味儿,知道我爱喝几乎全往我这送了,你品品,入口微涩稍后便回香绵甜。」「皇上这是孝敬您老人家。」坐下的杨昭容拿过宫女端来的茶,笑着对太皇太后说完,才打开盖子学她老人家,先看再闻最后细啜,让茶水在嘴里流转,再慢慢咽下去,「真的有些回甜。」太皇太后慈眉微笑,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家人都还好吧。」「托太皇太后的福,一切安康。」
太皇太后用茶盖边轻掠茶叶,看着袅袅水烟问:「你那弟弟长相如何,可有婚配的人家?」杨昭容有些不明所以,又不敢多问,偷偷瞄了一眼太皇太后,才如实答道:「回太皇太后,我那弟弟和我一样,样貌随我爹多些,目前尚无婚配,不过曾有几户人家上门来说媒,我爹说不急,想等他再大些或考取功名,先立业再成家。」太皇太后挑了一下眉:「考取功名?怎么,想让你弟弟入朝为官?」杨昭容略有些心惊,谨慎地答道:「是的,我家祖上也曾有人任过一官半职,如今家道中落,爹一直想让弟弟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原是这般。」太皇太后点点头。
杨昭容一阵迟疑后,小心问道:「太皇太后,您问这些是……」太皇太后侧身放下茶杯:「原是想给你弟弟在宫中安cha个职位,不过既然你家自有打算,那就罢了。」杨昭容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茶杯,急忙忙往老人面前一跪,接连几个响头,抬头诚恳道:「太皇太后能为紫昔一家如此打算,紫昔感念于心。其实爹说让弟弟考取功名,紫昔心里知道没几分可能,毕竟弟弟实在不是块读书的料,从小乡间野地里闯祸惯了,头脑不行蛮力倒是有些。让弟弟去考取功名好似赶鸭子上轿,胡塞硬掰。临走时弟弟还找我哭诉,我这做姐姐的也是无可奈何,如能蒙幸获太皇太后的提携,是紫昔之幸,是弟弟之幸,更是杨家之幸!」太皇太后执着手帕放在唇上轻咳一下,道:「你是想让老身给你弟弟在宫里安个职位。」杨昭容又是一个重重的响头:「望能得太早太后提携。」「行了,别磕了,脑袋都磕红了,你先起来。」伸出右手轻扶她起来,太皇太后对她一笑,道:「虽然老身不问政事多年,但在宫里放个人的本事倒还是有,更何况你不仅是老身的孙媳妇,又在老身跟前侍奉多年,怎么能不给你个qíng面?只是,这武官到头来可没文宫风光,你可想清楚了。」杨昭容才起来,闻言又扑通往地上跪:「能侍奉皇上和太皇太后,是杨家的福气!」「哦。」太皇太后拿起茶杯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可是杨昭容,你还是先等老身把一件事说完再决定也不迟。」杨昭容抬头,一头雾水。
老人望着茶水若有所思地笑:「你知道皇上后宫里,住着不少男宠伶官吧。」杨昭容似明非懂:「可是妾身在宫中多年,没曾听闻皇上宠幸过哪一位……」「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是皇上心中的那个人,皇上的心思呀,藏得比海深。」「那个人……」杨昭容迷惘地喃喃。
太皇太后伸手轻抚杨昭容的脸:「知道皇上曾经为什么会如此宠爱你吗?因为你长得有些像他。」杨昭容一愕,呆然片刻,回过神来,脸色逐渐苍白,心里头有什么被骤然击中碎成一片片。
太皇太后懂,懂她此刻的心痛yù绝,眼中一道光芒掠过,随后便摇摇头惋惜地道:「可惜这个人,早死了。」「死了?」杨昭容重重地复述。
「是啊,死了。」太皇太后似乎笑了一下,「那人只不过是名普通侍卫,可是当年皇上痴恋那人,皇太后知道后惊慌,怕传出去损及皇室颜面,赶紧命人把他处死了,尸首到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总之就这么没了。」杨昭容呆了丰晌,又讷讷问道:「太皇太后,为何要对紫昔说这些?」太皇太后敛眉,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道:「你像那个侍卫,而你弟弟又像你,老身想安排你弟弟在皇上身边当一名侍卫,懂了吗?」杨昭容嘴唇轻颤许久,终颓然而坐。太皇太后瞄她一眼,淡然道:「你也不用太烦恼,老身也就是这么一说,这个人选不一定是你弟弟,反正天下之大,相像的人,肯定还有。」杨昭容浑然一震,面色显白却异常坚定地道:「不,太皇太后,就让我弟弟来宫里吧,他一定可以!」太皇太后笑了。
第四章
家中二老去暍喜酒,宋平安在家无所事事,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索xing卷起袖子拎起斧头劈柴。他不常在家,家里的家务自然全由两位老人负责,虽然宋老爹到现在都不肯服老,但劈上半个多时辰的木柴也要坐下来歇一会儿了。
劈柴这活,宋平安打小就gān,手起斧落,啪啪啪几下,墙角就堆起了一小摞劈好的木柴。
木柴迭得半人高时,宋平安已是满头大汗,chūn日暖阳柔柔洒在他脸上,汗珠比珍珠还夺目,宋平安可没闲暇管这些,用衣袖一抹,一张热得发红的脸毫无遮掩的呈现。
把加了棉的外套脱下挂在晾衣竿上,弯腰握住斧头摆好木桩,一斧头下去,就是两半截。
他打算把这个月需要用的木柴全劈好,省得老爹一把年纪还得挺着一身脆硬的老骨头gān重活。
这次才劈上半盏茶的工夫,大门被人叩叩叩敲响,宋平安先抹去一头汗,弯腰把斧头靠墙角放置,拍拍溅在衣服上的木屑,才上去开门。
门口打开,宋平安抬眼一望,张口结舌楞住,「皇……皇……」门外那人笑眯眯地迈脚进院,反客为主转身「砰」关上门,还主动上了门闩。
宋平安傻楞楞地开口:「皇……」
烨华不等他说完,扯着宋平安进厨房,手里拎着的东西全摆在灶台上,宋平安定睛一看,好家伙,山珍海味全齐了!
「这些够了吧?」烨华用下巴往这些菜扬过去。
「够了……什么?」宋平安不明所以。
烨华孩子气地嘴巴一瘪,抱住宋平安的腰身,下巴在他的颈边磨蹭,声音佣懒:「平安,我要吃面!」啊?宋平安眨眨眼睛,怎么觉得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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