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了,宁景年却止住了声。
千言万语在喉咙里流转,却只有三个字不停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眼前一暗,原是宁景年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下,幽黯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他。
宁景年伸手抚上他垂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力道之大,仿佛要让彼此合而为一。書香門第「告诉我,你是舍不得的对不对……对不对?」宁景年再次问,看着他的眼睛里藏着几缕不堪一击的脆弱,程跃看着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只能躺在chuáng上,奄奄一息的少年。
于是,终于不再违心地点了点头。
「当年你沉水真的是意外对不对?」
程跃一阵迟疑,终还是把当年的一切,如实告诉了他。
宁景年听完,喟叹一声,把脸枕在他的膝上,声音显得有些空dòng。
「你回来过……回来过……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程跃只能再一次重复那一句话:「我是男人。」我是男人,不能做你妻子,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不能堂堂正正地陪伴在你左右,不被世俗道德所容纳接受,更因为,也许会被你鄙弃。
宁景年抬起头,认真地对他说:「一开始知道你是男人时,我也震惊万分,但是比起失去你,你是或不是男人,已经不再重要。」顿了一下,直视他的眼睛,宁景年慎重地叫他的名:「跃。」这一声呼唤,着实让程跃内心一震,可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惊慌起来。
「跃,跟我回去。」
「不,景年,承认这件事并不代表我会和你回去,自离开的那一刻起,我便决定再不迈进宁家一步。」听得他的话,宁景年深深看他一眼,尔后站起身子,先在屋中环顾一周,发现没有想要的东西后,便离开了屋子,等他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碗,碗里盛着水。
原来放置在桌上的茶杯被他震怒之下砸坏了,他只得出去找。回来后,他便把碗放在桌子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把其中的粉末全倒至水中搅拌。
看到程跃困惑的眼神,他笑笑,向他解释:「只是普通的迷药罢了,为了以防万一才带来的,没曾想还是用得上。此去安阳路途不远但也不近,一直封住你的xué位会让你筋脉逆转,就算不死也会落一身病痛,为了让你乖乖回去,还是吃下些迷药好。」说完后,在程跃不可置信地瞪视下,他拿着碗走近程跃。
「对了,我听娘说,那一晚我yù与你圆房时,你给我倒的酒中也放了迷药,才会令我昏睡不醒。」说这话时,宁景年虽是在笑,却让程跃不寒而栗。
「当时,我一直很是懊恼自己饮酒误事呢,没想到事qíng的真相竟是如此——罢了,现在想来,当初你也是被bī无奈,是吧?」「对不起……」听出他话里的伤感,程跃忍不住说道。
宁景年轻轻抚着他的脸,笑道:「若要我原谅你,就同我一起回去吧。」程跃则再次闭紧了嘴巴。
宁景年见状,也不再诸多废话,抬起他的下巴用手指撬开他的嘴,然后举碗喂下放了迷药的水。
程跃想合上嘴巴,可是宁景年的手指放在他嘴里,他又怕咬伤他,就这么迟疑间的工夫,大半碗的水已经被灌进了喉咙。
水灌进了部分,有一部分溢出了嘴巴,但光是这些就足够了。尽管宁景年很快就用gān净的布拭去了流出的水,但一些来不及拭去的水仍然滴湿了前襟。
药效发作得很快,不过片刻工夫,程跃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在宁景年走过来抱住他时,他挣扎着说道:「景年……不要一错再错……」一句话都没说完,程跃就沉沉睡下了,看着他沉睡的脸,宁景年忍不住抬起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下思念许久的一吻。
随后,趁着夜色正浓,把人抱出屋走出小院,匆匆拐进一条小巷,那里,一辆马车早已久候多时。
第十六章
迷药的药xing一直在持续,这种感觉很像是整个人溺在水中,眼睛睁不开,视线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头,晕沉沉迷迷糊糊。朦胧之间,他能感觉自己躺在谁的怀里,有一双手在紧紧搂住他,时不时,有什么温热的触感停留在唇边额上,那珍惜般的轻触,让他再如何不适,也能奇异的安下心来,渐渐地、渐渐地,意识又陷入黑暗之中。
jī啼过三声,天空如水里染了淡淡的墨,赶早市的商贩早已经聚集在宽敞的街道上摆摊,不知是水雾还是两旁卖早点的摊位散发出来的烟雾弥漫整条街道。
在四处此起彼伏传出的吆喝声中,一辆黑色马车横穿过街道,车轮在青石板上辗过发出的声音被掩盖了部分。但一大清早就出现这辆马车,仍然让不少人为之侧目,可很快,目光便从这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上移回,没了半分好奇和探究。
黑色的马车穿过早市热闹的街道,一直朝安阳城的东面驶去,行进将近半个时辰,沿着一堵又高又长的围墙走到尽头,终于停在一扇大门前。只见门前两座高大威严的石狮子,匾上苍劲有力的宁府二字,鲜艳的一对红灯笼下,朱漆刷得反光的实木大门,门上两个jīng致的shòu首铜环,门下高高的门槛,无一不透露这家府邸的庞大和富贵。
赶车的人方把马车停稳,便迅速下车敲门,敲门声不大不小,敲门的频率是通知主人已经归来的暗号。
果然,不过片刻,两个守门的人一边一个,缓慢打开沉重的大门,退至一边。敲门的人回到马车旁,低声对车里的人说了什么,须臾间,门帘揭开,宁府的主人抱着一个人走下了马车。
被抱着的这个人似是睡着了,在宁家家主的怀里一动不动,守门的人略略一惊,又赶紧低头。
他们主子虽然是面无表qíng,但眼中的柔qíng却不掩丝毫,怀里的人被他用自己的披风完全裹住,没人能看见他怀中人的模样,唯一能看到的,是红色的裙摆下,那工艺jīng湛的绣鞋。
清风拂动,宁府主子没有片刻停留,很快便抱着怀里的人走进了府中。
自丈夫死后,一向习惯早起的宁老夫人此刻正像往常那样坐在佛龛前烧香拜佛,长久以来就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突然急急地奔了进来,于她耳边小声道:「老夫人,主子回来了。」这名丫鬟比歆兰伺候她的时间还晚些,歆兰到了年纪宁老夫人就做主把她嫁了出去,又给了些钱,让她以后和丈夫做些小生意,日子虽没在宁府里来得安逸,但总比居于人下,当个丫鬟好。
合着双眼的宁老夫人睁开眼,脸上略有几分紧张:「回来了?」「是的。」丫鬟点点头。
「那便好、那便好。」宁老夫人松了一口气,赶紧又向佛祖拜了几下。
前晚把事qíng一一告诉景年后,他虽没当场发作,但她能察觉出来他无尽无底的愤怒和痛苦,后来听说他几乎砸尽景年轩主屋里的东西,又连夜离开宁府,就深觉不安,就怕这个倔qiáng的孩子弄出什么事qíng来,日夜心神不宁,现在得知他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夫人。」丫鬟并没离开,见她直起腰便又赶紧唤了声。
「还有事?」
丫鬟点点头:「守门的人说,主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不是一个人?」
「听说主子回来时还带着一个人——不,是抱着一个人。」「抱着一个人?」宁老夫人怔了下,然后赶紧让丫鬟扶她起来:「是什么人?」「不知道。守门的人说,那人被披风包得严实,看不清长相,不过,能看见她穿的是一件红衣裳。」宁老夫人想了想,又问:「那他现在带着人去哪了?」丫鬟顿了下,说道:「主子一下马车,就直接抱着人进了景年轩。」「景年轩!」
宁老夫人稍稍瞪大眼,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变得有些大声。
「是的,而且一进去就下了命令,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能进去,还派了些家丁在外面守着。」过了好久,呆立的宁老夫人才缓过气来,慢慢坐倒在椅子上,半晌吐出一句:「天啊。」景年轩是宁家的禁地,除了宁景年自己和几个打扫的丫鬟,连她这个当娘的都无法进入。一开始并不是如此,四年前,郭蔷穿着杜薇的衣服进入景年轩和宁景年同chuáng共枕一夜后,第二日,宁景年便疯了般把所有人都赶出来,并下了这道命令。
这九年来,出入宁府都是独来独往的他,今天居然出人意料地带回来一个人,而且又是直接住进景年轩中。宁老夫人虽没丈夫jīng明,但也不是傻子,加之前天晚上儿子又得知了九年前所有事qíng的真相,她立马就猜出来,景年带回来的人是谁。
景年轩主屋的所有东西在前晚几乎全被他砸坏了,他在离开前吩咐下人重新置办屋里的东西,每一件每一样,都要换新的。
宁老夫人原本还以为,他在得知第一任妻子是男人后,开始想通了,毕竟他还有郭蔷这个温柔似水的妻子,和靖安这个可爱聪慧的孩子,以后他甚至还能再娶几房妻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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