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生谣_蘑菇三【完结+番外】(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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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只是定定地看着门外的阳光,许久都没有迈出步子。

  他要去把事qíng问清楚——可是,若一切真如唐今儒所说,单凭一个谢字,真的可以抵得起孟家这一切的恩qíng?

  道了一声谢之后,自己就真的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

  孟仟愈一向做事利落,这次却久久站着不动,唐今儒看出了其间不妥,不由面色一变:“仟愈,别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孟仟愈苦笑道:“你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是猜到了。”

  唐今儒愕然道:“你动摇了!”

  “我现在就往孟家去,”孟仟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不过,你不要告诉他。”

  唐今儒立刻站了起来:“你若是动摇了,现在绝不能去。”

  ——确实有些动摇,但选择仍旧没有变。孟仟愈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明白了好友的苦心,微微笑道:

  “今儒你听好,我此生绝不负他,苍天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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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到孟家的时候,忽然觉得那扇大门比以前旧了许多。

  当年他进这家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扇门,当时只觉得无限宏伟,现在想想,实在是天真得有趣。

  守卫见他只身回来,眼神里忽然有了些希望,忙道:“少爷!”

  孟仟愈踱到那人身边,问:“我爹在么?”

  守卫迟疑了一下,道:“在,老爷在会客堂。”

  “有客人?”孟仟愈皱了皱眉,“那我去等着。”

  他说罢便进了门,两名守卫看着他走过,yù言又止,孟仟愈看着奇怪,不过此时无心多问,等到他接近了会客堂,终于明白了那两名守卫的意思。

  远远地看见几人从孟家地会客堂中出来,不用说便是上门的客人,为首的是名玄衣白须的长者,身后跟着一队仆从,大概五六人,皆是头束银冠,玄衣长袍。

  孟仟愈站在路边没有动弹,注视着几人擦身而过,那老者忽然停下脚步,转向他道:“若老朽没有没有认错,你便是孟家的大公子罢。”

  他的目光沉郁,浑浊的眼珠毫无焦点,声音沙哑而又轻飘,左右皆有人搀扶,竟是一个盲人。

  孟仟愈听不惯这种虚无的声音,垂眼道:“学生孟仟愈,见过司巫荀大人。”

  宫廷司巫监,那是为御间卜卦凶吉,通灵天地的专有部门,御史家中冒出了妖怪的传言,引来首席的司巫大人,也在qíng理之中。

  那老人却是冷哼一声,道:“想你年纪不大,怎得惹上此种祸事?”

  孟仟愈心间一怒,忍气反问道:“学生驽钝,只是不知司巫大人来此,是否有所发现?”

  此言一出,老人不禁哑然,他来孟家便是要探查妖怪之事,可在孟家巡视一圈下来,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妖气的踪迹。

  可老人铁定不愿让这么个年轻人占了上风,于是道:“听令尊言,你最近并不居于此间,我有能有何发现?”

  孟仟愈冷笑道:“那大人是否从我身上寻得什么不妥?”

  那老人愣了一愣,身后的一队人也都是脸色微变,从孟仟愈的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妖气,反而有种若有若无的脱尘仙姿。

  可是,若让他们承认此事,那是万不甘心的。老人愤然一甩长袖,怒斥道:“年纪轻轻,莫要锋芒太露!”

  说罢,那群人便再不跟他多说一句,径自去了。

  孟仟愈苦笑一声,心想这下好了,又得罪了一家。

  孟御史早就在堂中远远地看着,孟仟愈跟那一行巫官对峙完毕,大步走进堂中,直接便跪了下来。

  孟御史没想到他竟如此识礼,神qíng不禁一动,却仍是面作冷言道:“你这么快就想清楚了?”

  孟仟愈道:“孩儿此番前来,只是要问父亲,从小到大,孟家为了孩儿,到底得罪了多少官宦,多少豪门。”

  孟御史脸色一变,却道:“何出此言?”

  孟仟愈抬起头来,朝父亲笑道:“父亲莫要瞒我,今儒方才都已经告诉我了,我也正是因此而来。”

  孟御史愕然半晌,重又沉下脸来,道:“我记得曾告诫过你,做事只管做好分内职务,一切琐事都与你无关!”

  孟仟愈笑道:“父亲也曾训导过忠孝仁义,孩儿同样记得清楚,所以此事孩儿不可能置若罔闻。”

  孟御史发现拗不过他,反而忍不住愈发厉声道:“你是孟家人,孟家如此做,难道你还有什么意见么?”

  孟仟愈摇头微笑道:“仟愈是养子,并非父亲亲生骨ròu,养子惹出的祸端,竟都让全家受难,孩儿以为不值得。”

  孟御史脸色铁青,怒道:“你若怀此想法,自轻自贱,真白费了我二十年的苦心!”

  “可孩儿真以为不值得,若是换了自己,绝不愿因为一个养子坏了全家的名望和人脉,父亲为官多年,这一点定是比孩儿明白得多,”孟仟愈顿了顿,苦笑道:

  “此番前来,便是想问父亲,孩儿到底何德何能,值得父亲做到如此?”

  他一番话说得真诚真切,语气中却无一丝示弱的意味,更是全然没有自轻自贱的语气,孟御史望着眼前跪着的儿子,沉默了好长一阵,终于长叹道:

  “——你可还记得,我当初是为何要收养你的?”

  “清明时节,孩儿流落京城街头,生母奄奄一息,恰逢父亲受封御史,庆贺的仪仗路过,在路边见到了孩儿。”

  ——自然是记得的,那一天的事qíng,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孟御史点头道:“我那日看到你们母子,先看到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的生母。”

  孟仟愈垂眼道:“生母病重垂死,模样憔悴骇人,形如枯鬼,路人皆不敢近。”

  孟御史又叹了口气,缓缓道:“我那日见到这名女子,她病得几无人相,却仍旧拖着孩子在街上乞讨,虽当时还未为人父,看着却是于心不忍,便叫了你们过来,可没想到她走上前来,没有像别的乞丐那样开口行乞,第一句话竟是求我收养她的孩子。”

  孟仟愈咬了咬牙,低头不语。

  提及往事,孟御史的神色却变得温和了起来,他继续道:“我当时新任御史,喜事临门,身边侍从看到一名乞丐竟敢求着要我收养他的儿子,都是一阵嗤笑,笑她妄攀高枝,不知好歹,我却笑不出来,我那时才明白过来,她并不是乞丐。”

  ——她并不是在乞讨,只是知道时日无多,恐死后孩子无人照看,拖着那副病体在街边苦苦徘徊,只是为了将儿子托付给什么人。

  可走了那么久,路上竟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们,终于遇到了愿意与自己说话的人,她早已不再顾及许多,哪怕是那么悬殊的地位,那么渺茫的希望,甚至还有可能落得一个无礼越矩的罪名,可无论如何,她也一定要试一试。

  孟仟愈忽然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很多事,很多很多事,关于身边的每一个人。

  ——关于涂昔数百个chūn秋的守候,关于从小到大亲朋的善意的欺瞒,关于那个已经记不清病前面目的生母的爱。

  “我立时对她又敬又佩,不顾旁人的反对便答应了下来,也就收养了你,”孟御史顿了顿,道,“我虽与她素不相识,但那样的坚qiáng的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既然收养了她的孩子,便一定要对得起她,若要对得起她,便一定得将你抚养成才才是。”

  孟仟愈一时间心中感触纷杂,竟不知道要从何开口。

  孟御史却忽地话锋一转,继续道:“可我万没有想到,现如今你竟要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宁肯抛却多年功名远走高飞!就算不提孟家,你如何对得起你生母在天之灵?”

  说来说去,还是逃不了这件事。

  孟御史继续道:“明晚圣上大宴群臣,你若是来,我便将你引荐给翰林院,现任翰林刚正不阿,纳贤明鉴,你若能在他手下做事,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孟仟愈惨然一笑,开口道:“父亲,并不只有功名利禄才算得成才。”

  “说得好听,你倒是给我举一个别的例子来?”

  孟仟愈苦笑道:“我知道,父亲一定认为修仙乃是无稽之谈,孩儿实是无话可说,但若是生母有灵,她定会懂的。”

  母亲久居市井,见惯了世间冷暖,若与涂昔携手成仙,游走河山,扶弱济世,母亲定会更为欣慰吧。

  回去若是给涂昔做这个提议,他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孟仟愈一想到涂昔,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孟御史当即愤然道:“你这孽子当真是堕入魔道,无药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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