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小看了这小小的金石商人,品行不端也能有这么大能耐。李遥安愈发不满,冷冷道:“素闻陈州商行公正自律,监管有方,阁下既然是那里的人,难道不知道祥冬堂里的东西都是假——”
一句话没问完,那人打断他,仍旧苦笑道:“现下商行事务繁多,会长实在……无暇顾及。”
“既然无暇顾及,还有工夫冤枉外乡人?我看是有心袒护罢。”
三人都是一怔,目光游移,默默不语。
“那就是了,”最看不得小人得势,李遥安冷笑一声,道,“商行总会在哪儿?带我见你们会长去。”
对面那人yù言又止,过了好大一会儿,压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会长对季老板也无能为……唉……阁下还是jiāo银子吧,之前也有人吃了季老板的亏,找会长不成,闹到官府里去,可最后……赔的更多。”
“这么说,还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越是说,李遥安就越是生气,不由分说马鞭丢给那人,把气得说不出话的早夏拖进车里,“你不让我见,我偏要见,驾车带路。”
“诶,阁下——”
眼睁睁看他钻进车里,敲门也敲不应,三人握着马鞭面面相觑,半晌,纷纷叹起气来:
“……这季祥冬,哪有人看他顺眼呐。”
“可惜小宋会长他——”
“若是,若是邢会长还活着,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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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薪火实难传 …
珠帘半掩木香阁,楼外是人cháo如水,市肆喧嚣。
“和季老板的事儿?那您还是请回罢。”
到了地方,商会的伙计只听他们讲了一句,摇摇头,赔了个笑。
李遥安又换了身好衣裳,这次连着早夏也一起了,那伙计看他们这身阔绰行头,不好招惹,只能有礼有节地候着,半晌李遥安都不搭理,只好道:“宋会长在上头和好些老板谈最近粮价的事,恐还得多半个时辰。”
“多半个时辰,那就等着呗。”
月牙凳,青玉桌,吴山秀水银画屏,陈州商行里一间小小厅堂,极尽jīng致之能,李遥安毫不客气地坐了,早夏的却好像很不自在。
“怎么?”李遥安挑眉。
早夏皱皱眉,小声道:“衣服……怪难受的。”
平日习惯了普通衣裳,换了身好的,总觉得衣领太硬,广袖太长,靴子也太沉……袖口收的是红线,扎眼,衣裳上的团花更奇怪,明明是是白绫罗,却还用银线绣,这不是白费功夫么?就算它也掺了些金线,这花也看不清啊……“小夏,”看他搓着袖子神游天际,李遥安用扇骨敲了下他脑袋,忍笑道,“好好坐着,摆弄什么衣服。”
早夏有点尴尬,微微红了脸,点点头。
李遥安放开声音,对那伙计道:“之前你说季老板的事儿,怎么了?”
“老板,您还是别等了,”那伙计为难道,“我们这儿什么生意都好,会长也挺有能耐的,就唯独季老板的金石那块儿乱呐……唉,反正在季老板那儿吃了亏,找会长也没用。”
“我不信,就他那么个小商人,一没本事二没信义,哪来这么大能耐?”李遥安诧异不已。
难道还靠势力?家里就一个穷姐姐,能有什么像样的背景?
“他呀……唉。”
这商行里的人只要一提季祥冬,除了叹气就是叹气,李遥安好奇了:“他怎么?”
“他……都是因为去年,我们这儿出了点事儿,会长实在是人好——”
“不就提个面价,真不能通融?一下都不行……?”
“好了好了,别跟他唠叨了,打定了主意不抬价,算我们白跑一趟……!”
远远听见楼上吵闹,从楼上下来五六个人,金玉罗绮,贵气四溢,却个个颓丧,显然是在会长那儿碰了钉子,那伙计停了话茬,点头哈腰地招呼道:
“几位老板慢走,慢走啊。”
那几人说着自己的事,糙糙应了伙计的招呼,前前后后出了门,伙计转头一笑,道:“二位赶上好时候了,要小的带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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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明,二楼只余下一个人影,在一张长案后头坐着。
背后菱窗大开,夕照犹存。几摞卷案挡在前头,他听见动静,站起身,皱眉问:“怎的又有客人?”
个子不算很高,样子更是年轻得不像话,珠髻翠衣,背后淡金余晖,却衬出一双清俊冷眉目,刚巧碰上李遥安的眼睛。
李遥安有些惊讶,那人看见他,不知怎的也是一愣。
伙计道:“还没来得及通报。”
“……好,下去吧。”
听他声音语气,和外表年龄毫不相符,仿佛是在脚下垫了层冰霜,生生把自己抬了起来。等房里剩下三个人,他也不客套,直接道:“阁下何人,所为何事?”
“你是会长?”早夏愣愣问道。
“正是。”
陈州商会势力庞大,会长这么年轻,真是少见。李遥安眯眼笑道:“九道帮,李遥安。”
“原来是九道帮的二把手,失敬,”他不吃惊,只淡淡应了一句,道,“在下宋景元——”目光游到早夏身上,终于有些迟疑,问:“这位是?”
早夏看着他,一时无语,总不能像在商州那会儿,说自己是厨子罢……“是我徒弟。”李遥安见招拆招,随口应道。
“……徒弟?”
像是错觉,宋景元的目光轻动,一泓淡漠刹那消融,半晌,一片接着一片,默默地堆叠回去,有点刻意地放稳了声音,道:“原来如此,二位请坐。”
早夏觉得古怪,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宋景元仍在瞧他,四目相对,清俊的青年抿起薄唇,对他露出个温善的笑容。
五分和气,四分无奈,一分忧伤,但确实是个笑容。早夏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人看起来冷冷的,怎么忽然对他笑?
李遥安撇撇嘴,开门见山道:“祥冬堂诬陷我们偷他东西,非让赔他一两银子不可……”
“只是如此?没想到李兄竟如此计较,”宋景元轻笑一声,语气仍旧淡着,gān脆道,“待查清此事,定会给李兄一个jiāo待。”
“当真?”回答没有想象中的迟疑,李遥安不禁好奇,“可我这一路上都听人说,宋会长拿季祥冬也没有办法。”
没想到他提到这茬,宋景元微微一怔,道:“既是九道帮的人,宋某自当尽力而为。”
“这么说来,并非是宋会长有心偏袒,而是确实无能为力?”李遥安愈发疑惑,真看不出,那小jian商到底有什么背景?
“李兄见笑了。”
他答得淡然客套,却不解释,李遥安很想把他肚子里的话全倒出来听听,无奈那人却已经转了身,走回长案后头,看他们还不走,又问:
“二位还有事?”
——就事论事,无关之事只字不提,这钉子碰得有点熟悉。像第一次见到早夏那时候,gān脆利落,更不多看他一眼……方才他对早夏那一笑,莫非是同类的直觉?
李遥安忍不住笑了,拍拍少年的肩,使了个眼色。
“……唔?”早夏满眼迷茫,看了他一会儿,明白是要他代他问话,无奈开口道,“宋会长……可有难处?”
案后那人又是一怔,早夏彬彬有礼道:“祥冬堂的季老板,若是不好招惹的人物,我们就不——”
就不麻烦了。李遥安脑中想到下句,忙拦他住口,宋景元似乎懂了,摇摇头,嘴角勾出一抹苦笑来:“并非如此,小公子不必客气,只要是商行里的事,便都是我分内事。”
连语气都这么相似,李遥安忽然对他多了好感,更对季祥冬莫名其妙的得势不平,想了想,道:“听说宋会长管理有方,各界安洽,唯独金石界……不太安生?”
正戳中了他的软肋,宋景元微微睁大眼睛,片刻,叹气道:“是。”
李遥安轻哼一声,不屑道:“季祥冬到底是何许人,连会长也拿他没办法?”
“只是普通商人。”
“普通商人?”李遥安气道,“店里卖的都是假货,外加坑蒙拐骗敲诈勒索,没人管管么?”
宋景元愣愣地听他发火,眼睛仍旧冷着,声音却温和了不少:“他没有背景,但他是邢会长的妻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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