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离刚才那地方很远了罢,这套古怪的逃生功夫,也不可能被轻易追上的。
杜宣木低首起身,这才看到有个人躺在自己旁边,他穿着再破不过的粗布衣服,头上凌乱地包着巾布,脸色青黑,双眼紧闭,气息更已十分微弱。
杜宣木瞪大眼睛,几乎跳了起来,失声喊道:“是你?!”
他这一声叫得响亮,那人稍微动了一动,张开嘴似要说话,却先是一股血涌出嘴角。
杜宣木扑上去摸他脉象,直觉指尖搏动微弱难测,经脉寸断涣散,更别提有什么内力,不禁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中了那一掌?”
那人点了点头,嘴角一咧,轻笑道:“……瞎子终于不欠杜宣木的命了。”
是那个瞎子。
那个被杜宣木放过两次,却还总喜欢报恩的瞎子。
杜宣木心中一阵揪紧,怒喝道:“你何曾欠过我xing命!”
那瞎子张口笑了一声,却又紧接着呕出一口血来,使劲吸了几口气,弱声道:“杜宣木没有杀瞎子,还信瞎子不会把秘密说出去,瞎子……确实没把秘密说出去……可昨天这秘密……却在七门中传开了……”
“那又如何?”杜宣木咬牙道,“你好端端的当你的打杂就是,莫名其妙地来救我做什么!”
“杜宣木这么信瞎子,瞎子不能对不起杜宣木,”那人又喘了两下,听不出是咳是笑,只道,“瞎子也是活该……早该把杜宣木带出来,却还总想看杜宣木能不能赢……最后没有办法……只得……挡那一下了……”
杜宣木紧按着他的脉,只觉得脉象愈来愈弱,却是束手无策,急得额上出了汗,怒道:“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功夫,怎么会这么狠毒!”
他一边说,一边要背那人起来,瞎子感觉到他的动作,苦笑道:“王阳关这第二叠掌,能使人经脉之中真气逆流,若中是中了这掌后还动内力,必会经脉爆裂,无药可医……”
杜宣木又何尝不知?他此时血行已阻塞不通,四肢像断了似的垂着,无法再动一动,面色也越发青灰,如果不是还能提着一口气说话,根本看不出他还活着。
杜宣木咬了咬牙,心知再无可医,却还是背起他,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回城中去?”
瞎子不答,却弱声道:“这树下面放着……昨夜……有人托瞎子带给杜宣木的东西——”
杜宣木一怔,低头看脚下满地新旧枯叶,诧异道:“托你给我的东西?什么东西?”
——现下还有什么人会给自己东西?
瞎子伏在他背上,气若游丝道:“瞎子不知道,只拿了……放在这里,本打算等逃出来,便亲手jiāo予你……”
杜宣木背了个垂死的人,根本也来不及低身取物,瞎子却继续道:
“杜宣木,把瞎子丢在这林中罢。”
心中翻涌起一阵难过,杜宣木不管瞎子再说什么,迅速道:“我带你去苏州,我不知如何救你,一煎堂的沈夫人也许知道。”
他说完,没有心思再管那树下有什么,背着那人直接向北而去。
瞎子察觉到他动了,身子抽搐了几下,叹息道:“杜宣木,瞎子好容易救回了你的命,你可千万莫要死了。”
杜宣木咬紧牙不作声,只展起轻功继续向北奔驰,只是身上背着一个人,速度比平日慢了不少。
那瞎子继续道:“别让瞎子早早地就在地底下见你,不然一定跟阎王讲你的坏话——”
“住口!想死得更快是么?”
最听不下去别人讲这般话,杜宣木压着嗓子一声怒喝,瞎子老实地闭了嘴。
耳边清净了下来,杜宣木什么都不再想,只顾着向前狂奔,他跑得飞快,林间的阳光透过层层树荫,漏下的光芒染上一层浅碧,明暗jiāo错。
这样不知跑了多久,阳光暖洋洋地照着,他听着自己的呼吸渐促,身上竟都跑出了汗来。
可渐渐地,他发觉自己的流出的汗竟是冷的,阳光却是越来越暖。
胸口不自觉地收紧了,杜宣木若有所思地把脚步放慢,又放慢,最终停在一大片阳光下。
晒在太阳里,却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是冷的,而自己背后,尤其一片湿冷。
杜宣木很少害怕什么,这一次竟不敢回头去看,只悄声唤道:“瞎子?”
没有回应。
“……瞎子,你可以说话了。”
仍无回应。
双腿好像灌了千斤的重量,再也迈不动一步,杜宣木颤抖着吸了口气,闭上眼睛,道:
“瞎子,你若再不说话,我真的——真的要把你丢在这里了。”
林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沙沙作响的树叶声,杜宣木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回应。
重又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幽深凄冷,却不知怎的,漾着几许融融的光彩。
“我不会死的,”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因为我不会让你跟阎王讲我的坏话。”
他背着瞎子在附近转了几圈,找了棵大树,平放下背后已经冰凉的身体,帮他拭去嘴角的血迹,从四周拢来许多色泽深浅的枯叶,严严实实地将那人盖在了里面。
“不过——我会让王阳关去找你,到时候,你可以告他的状。”
杜宣木cha了根树枝在那堆枯叶上,一阵风穿过林间,chuī得他眼中泛起涩意,忙勾起嘴角笑了笑,迅速转身,提起气来几个纵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回折返而去。
——有人托瞎子带给他东西,结果让瞎子连xing命都赔上了,杜宣木先狠骂了自己一顿,又暗骂了那个捎东西的人。
骂归骂,他也知道这东西是一定是要取回来的,不然就白费了瞎子的xing命。
身上没有累赘,跑起来轻快了不少。
这么跑了一阵,终于又回到了醒来的那棵树下,环顾四周,确认四周无人,杜宣木依照瞎子所说,低身拨开层层枯叶,又刨去一层新盖上的松泥,很快摸到一样硬物。
好像不是个圆的包袱,刨了一会儿没刨出全貌,杜宣木不太耐烦,gān脆把它从土里拉了出来。
抖落细碎的泥土,映入眼帘的见到的是样细长物件,用暗红色的布扎得严严实实,一时不出是个什么。
皱了皱眉,他三两下解开布扣,暗红粗布散开,头顶光斑投下来,率先映出的,是一抹青光。
杜宣木瞪大了眼睛,迟疑着将那东西取出,煞那间,思绪一片空白。
——青鞘银柄,三尺锋芒。
霜寒剑。
双手覆上沁凉的青花剑鞘,杜宣木歪□子,倚树坐了下来。
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剑,忽然间的变故让他脑中迷雾氤氲,一时间竟无所适从。
“昨夜……”
照瞎子所说,是有人找到了瞎子,还让瞎子把剑jiāo给自己。
但能将这剑jiāo给自己的人,除了洛甘棠,还能有谁?
天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瞎子和自己的关联的!再想想方才与王阳关对峙时他的那副模样,一腔怒火蓦地冲上头顶:
——说“不借剑”说得绝qíng至极,结果竟是在演戏!
想到自己当时被他这句话炸得体无完肤,杜宣木愤然起身,恼得七窍生烟。
这种恼火,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欣喜,竟气得杜宣木想笑,又恨不得把那人拖到角落里打一顿才好。
“洛甘棠啊洛甘棠,你真是——”
孩子似地发着闷气,他绕着树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可最后还是不争气地笑了出来。
……真是……太好了。
没有什么心qíng比失而复得更让人高兴——失而复得的剑,失而复得的人。
杜宣木叹了口气,垂下眼来,却不由欣然一笑,心中也跟着暖意盎然。
可惜那人不在身边,杜宣木遗憾地想着,紧攥着那柄剑不舍得放,另一手弯腰去捡那块红布,随手一抖,又有样东西掉了出来。
——是一封信。
真是接连的惊喜!杜宣木的眼睛亮了亮,这才舍得放下剑来,动手将信拆出展开,熟悉的字体立刻映入眼帘——果真是他的笔迹。
杜宣木不由扬起嘴角,从信上的第一个字开始,一字不漏地读了下来。
可等他这番读完,笑容却敛去了不少,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他又有些生气,因为他实在不是经得起接连起落的xing格。
思忖片刻,重又倚坐到树下,杜宣木耐着xing子将那封信反复读了两遍,继而苦笑一声,gān脆利落地将信撕碎,也不管那字体写得多么亲切漂亮,随手就丢在树下,起身佩好长剑,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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