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四周已无旁人,他却还是压低了声音,许是担心这屋子隔音不良,将他们说的事qíng传到屋外岳夫人的耳朵里。
“信门成立至今已有二十多年,门主当然不可能一直是你,”洛甘棠笑道。
“不过,七门门主向来由历任门主亲授亲传,”杜宣木皱眉道,“你与前任门主有何关系?”
沈小年道:“信门的前任门主是我爹的朋友,你们也已经认识了——信门这种地方,还是有经验的人来打理最好。”
杜宣木与洛甘棠对视一眼,双双恍然道:“龙翔!”
“正是,”沈小年笑道,“当年的清聆阁,下分舞阁与律园,连青儿为总阁主,龙翔为舞阁阁主,霍津兮为律园园主,清聆阁被毁,阁主连青儿坠楼而亡之后,阁中下属皆遭悬赏追杀,龙伯伯侥幸逃过一劫,便投奔了吴楚七门,接管了当时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信门,成了信门门主。”
洛甘棠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清聆阁毁了,信门却逐渐壮大起来了。”
杜宣木却道:“你叫他伯伯,可见他最多只到中年,管理起信门来应仍旧有心有力,为何要将门主之位传于你?”
沈小年道:“他虽然逃过了二十年前的那次追杀,但辗转逃亡的路上他中了唐门的毒流火——那是怎样的毒,洛大哥应该很清楚罢。”
洛甘棠愣了愣,若有所思道:“唐门毒流火应是在夏至发作,发作时高烧不退,气血阻塞,五脏涨热,过了这一日,立刻会五脏爆裂身亡——不过这种毒,花门虽配不出解药,倒是配过纾解的药物,只是需要每年chūn分之前都服上一剂,否则当年的夏至仍会——”
洛甘棠说到此处,忽然脸色一变,沉默下来。
沈小年没有注意他的变化,只自然地点头道:“是,不过他自从做了信门门主,每年都会有人在chūn分之前将纾解毒xing的解药送来。”
杜宣木惊讶道:“有这等事?”
沈小年又点了点头,脸色却是一黯,轻声道:“不过今年是个例外。”
杜宣木道:“言下之意,他如果夏至之前拿不到解药,便必死无疑。”
“前面的可能已经没有了,”鹿梨散笑道,“我们已经试过了,想混入唐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离夏至还有不到一个月,”杜宣木轻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他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所以才要提前将门主之位传给别人。”
虽然只有几句话的jiāoqíng,虽然他现在正在满江湖的杀人,但杜宣木对那人的印象却仍旧不坏。
将死之人却要杀人,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
洛甘棠皱了皱眉,道:“门主之位不能儿戏,他怎么轻易就jiāo给了你这个连远门都没出过的小掌柜?”
“一开始,龙翔并不是要将门主传给沈小年,而是要给沈伯父。”
开口的是鹿梨散,他顿了顿,看着对面二人催促的目光,笑着继续道:
“一煎堂与清聆阁的jiāoqíng虽比不上沈岳两家,但也算的上信任,清聆阁被毁一事,江湖豪杰群起而攻之,唯独一煎堂无动于衷。或许是当时沈伯父已决心退出江湖纷争,又或许是他不相信清聆阁会做出这等劣事,但无论如何,现如今还能让龙翔阁主信任的地方,除一煎堂之外别无他处。”
“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又想将门主之位托付给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所以几个月前,龙伯伯来了一煎堂,爹娘见到他时都很惊讶,还跟我讲他们过去的事来着,”沈小年叹了口气,脸上的表qíng遗憾又黯然,“他们过去从来不告诉我半点往事,这次却说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杜宣木也不知道沈家的过去,但他隐约察觉到,告诉沈小年的旧事,对沈小年一定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
——好奇又聪明的孩子,实在是很难防备的。
“可是,等到龙伯伯说到要将信门jiāo给我爹的时候,我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也不知道他过去到底遇到过什么,说只开个药店就够忙的了,铁了心不愿再管江湖上的事。”
鹿梨散伸手拍上沈小年的肩,笑道:“沈掌柜拒绝了,沈小年又同qíng又不甘心,于是等龙翔离开之后,他便偷偷追了过去。”
沈小年不服气地抿了抿唇,道:“我看他走的时候无助得很,也猜他恐怕再没有地方可托,便去问他愿不愿让我做门主,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还说虎父无犬子……”
他顿了顿,撇嘴小声道:“我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气鬼,真看不出哪里虎。”
“不过还是怕你起初力不从心,便叫你去找个能信任的帮手么?”洛甘棠眯起眼睛望向鹿梨散,后者毫不客气地颔首肯定。
看沈小年一副不愿答话的样子,杜宣木扯回话题道:“他将信门jiāo给了你,一定还有别的嘱托罢。”
沈小年点了点头,重又正色道:“龙伯伯怀疑连青儿是被人陷害的,甚至还怀疑是江湖上的人合计想要推翻清聆阁,所以共同预谋了清聆阁的惨事。”
——因为清聆阁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地方,就算做出无数保密的承诺,对于江湖各派来说,只要有把柄握在别人手中,便是敌人。
难怪信门的一切都十分神秘,应该就是龙翔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罢。
杜宣木心中这么想着,却道:“他这么想,可有证据?”
沈小年道:“他接手信门,一方面便是为了能在暗中收集证据,有朝一日为清聆阁和连青儿洗脱耻rǔ,可他总觉得这期间有力量在暗中妨碍,也弄不清这力量来自何处,直到今年chūn分,他没有拿到解药,便明白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再查不出任何东西,清聆阁便永世不得翻身,枉死的冤魂也永远不能安息。”
“所以你们答应帮他查案,”杜宣木想了想,诧异道,“那你们偷东西做什么?”
沈小年局促道:“如果真的是整个武林盟共同的yīn谋,凭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唯一的办法是要找到一个能与武林盟抗衡的势力,让这个势力去查武林盟。这个势力自然就是吴楚七门。”
“吴楚七门与我们素无来往,直截了当的去请求此事,一来会bào露身份,二来对方也不可能无条件答应,要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便要在江湖上惹出些风波来。”
杜宣木愕然道:“你们去偷东西,是为了——”
“是为了让吴楚七门主动来查这件怪事,然后我们主导这件怪事,暗中将他们引到清聆阁的方向上去,”鹿梨散无奈道,“吴楚七门与武林盟素来不和,如果他们一旦发现此事对武林盟不利,一定会主动追查下去,那时我们再将东西还回去便可。”
沈小年撇了撇嘴,偷偷望了洛甘棠一眼,嘟囔道:“谁知道吴楚七门这么不济,任我们怎么暗示都查不出头绪,所以只好再换人——”
“……所以这个人就成了我!”
杜宣木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屋里快步转了两圈,本着脸道:“沈小年,原来我是被你无缘无故拖下水的!一定是你给武林盟推荐的我,而且还告诉他们怎么找我,是不是?”
沈小年吐了吐舌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洛甘棠一眼,小声道:“拖下水是真,但杜大哥不是也遇到好事了嘛……”
——如果不是这件事,他不会见到洛甘棠,更不能像现在这样和他在一起。
又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杜宣木默默地停下脚步,可看着沈小年的表qíng,又觉得尴尬不已。
洛甘棠自然也明白了沈小年的意思,不过他只是开心地笑了笑,倾过身子勾住杜宣木的手,挑眉道:“小杜,回来坐好。”
杜宣木瞪了他一眼,迟疑再三,还是依言坐了回来,别开对面四道满是笑意的目光,他道:“照这么说,你们想让我查的,其实是清聆阁当年的案子?”
对面两人不约而同地点起头来。
“那现在的杀人案又是怎么回事?既然要查案,他又为何要杀人?”
“……因为夏至马上就要到了,”沈小年目光重又暗下去,他微低下头,声音里重又掺了几丝黯然,“我没有想到你们也会遇到不测,龙伯伯他不信你们能在夏至日前查出真相,他甚至觉得……你们遇到这样的事……也与你们卷入清聆阁的事qíng有关。”
脑中有根弦猛地一震,杜宣木下意识地向洛甘棠望去,对方微微眯着眼睛,一双眼睛深邃明亮,亦是若有所思地回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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