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津兮眼前光色俱灰,哑声道:“龙翔,你也活不了多久——”
他的脸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是如同死人一般,龙翔猛地抽出剑来,将霍津兮向前一推,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此刻便像一根枯木般,直直地倒在地上。
血在月光下看来是黑色的,杜宣木愣愣地看着,心中想一个人要死,果然太容易了。
不论做过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死只消一瞬间。
整个庭院霎时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锁在了从天而降的这个人身上。
“……霍津兮死了?”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范三老爷,几人方才如梦初醒,龙翔忽然放声大笑,垂手抖去剑上血迹,竟掉头朝谢家深处逃去。
主人被刺身亡,凶手却要逃走,众杀手立刻转移了目标,也不再阻拦他们九人,齐齐追着那名弑主的凶手而去,转眼间庭院中只剩下他们几人,和周围满院的尸体。
追击声渐行渐远,融进黑夜之中,杜宣木却还在看着霍津兮的尸体发愣,只听张居义道:“没想到今日竟会逢此大变,此事要快些去告知江湖各派才是。”
杜宣木胡乱点了点头,也不知其他人又说了些什么,等到再回过神来,那五人也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庭院。
剩下四人各怀心事,却始终一言不发,杜宣木环顾四周,觉得总要说些什么才是,半晌,讷讷地道:“洛甘棠,你今晚回花门么?”
既然此事已了,花门门主也该回到原来的地方了罢……“不对,”洛甘棠忽然抬头,眼中满是困惑,“龙翔为什么会来谢家?他难道也知道了谢故园便是霍津兮?”
三人的脸色却同时变了。
沁骨的冷意从脚底升起,杜宣木瞪大了眼睛,抬头望着洛甘棠,眼中又一次有了些惊惧:“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洛甘棠道,“你想想他在会稽说过的话,他要杀光当年的那些人,一个都不放过——”
“鹿梨散!”
话音未落,鹿梨散的人已经不见了,沈小年惊呼一声,风一般追了过去。
龙翔并不可能知道霍津兮便是谢故园,为什么要易容成腾垣的模样,潜入谢家?
他易容,一定是为了杀人,易容成谢家的人,便是来谢家杀人,不是杀霍津兮,那么,在这院中唯一符合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清聆阁灭亡,也有岳夫人的一份。
“她是鹿梨散的母亲,鹿梨散却帮他——”
“可他确实来了,”洛甘棠苦笑道,“小杜,你要知道,他曾经被最好的朋友背叛,区区一个鹿梨散,他岂会放在眼里?”
杜宣木不说话了。
他也知道,如果一个人只想着报仇,那么他谁也不会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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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要亮了。
他们赶到岳夫人所住的院子时,想找的人却不在。
房中亮着一盏灯,榻上的血迹触目惊心,可岳夫人却不在。
非但岳夫人不在,沈小年和鹿梨散也不知去了哪里,院里院外确实有许多尸体,都是死在沙云剑下的谢家杀手,只有一具尸体是个例外。
他是龙翔。
锋刃凌厉,伤口平细如薄叶割裂,是谁下的手,不言而喻。
杜宣木只觉得滑稽又可笑,想想这一路的辛苦,那两个少年也付出了许多心血,现在该是怎样的心qíng?
避而不见,自然是逃了,不愿见,好在他们也是两个人,两个人在一起,应该不会再做出别的傻事来。
无功而返,杜宣木和洛甘棠出了谢家,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谢家门前竟也已经聚了许多人,有的是半夜起来看热闹的百姓,有的是在附近被惊动江湖人。两人好不容易甩掉了这次的麻烦,这下自然避之不及,找满了借口终于脱身逃离,洛甘棠说要去凶门分舵找季宁问些事qíng,杜宣木想他是去找凶门讨债,于是由他去了,自己在城中随便买了一匹马,随便找个方向,一个人出了城门。
不过,还没走多远,那个说要去凶门分舵的人却从后面追了上来,一来就恼火地问:“你怎么自己走了,也不等我?”
说罢,毫不客气地纵身上马,马儿一惊,猛地向前窜了几步,却有些走不动,杜宣木惊奇地道:“你不是去凶门找王阳关的下落么?”
“王阳关的下落?”洛甘棠不耐烦地道,“他竟然真的没死,不过现在还在季家躺着。”
黎明前有段时候,与黑夜如出一辙,天高月淡,一片树林薄雾笼罩,幽深清冷,前后不见一个人影,即便是走在大路上也有些不寒而栗,杜宣木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道:“他没把花门还你?”
“还我?”洛甘棠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道,“小杜,我正有件事要问你,你在谢家的时候,为什么不愿揭穿总门主的身份?”
杜宣木一怔,道:“我没有证据。”
“不只是这个罢,”洛甘棠搂住他的腰,轻笑道,“你一定是怕霍津兮被揭穿了,王阳关便得逞了,我便要回七门去了,若万一王阳关死了,我甚至还能弄个总门主来当一当。”
杜宣木一怔,冷笑道:“可惜王阳关还活着。”
“那我也能弄个二把手。”
杜宣木横他一眼,伸手就要推他下马:“那你怎么还不去!”
洛甘棠嘻嘻笑道:“那就是你承认了,你不想我回去,是不是?”
杜宣木勒马停下,稍稍偏回头去,道:“你到底回不回去?”
洛甘棠摇了摇头,贴在他的耳旁笑道:“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我是被你救出来的,我回去做什么?王阳关很会收拾烂摊子,你就放心地把花门jiāo给他罢。”
杜宣木抿了抿唇,淡声道:“放不放心是你的事,何时变成了我?”
洛甘棠抬手按在他的嘴角,故意道:“你怎么突然笑了,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么?”
不知何时勾起了嘴角,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杜宣木局促地拨开他手,道:“你不要后悔。”
“不会,”洛甘棠笃定地道,“你也不要再和花门吃醋。”
“……”
洛甘棠说的话,他一直是相信的。
虽然心中有些高兴,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皱眉,杜宣木沉默半晌,不好一本正经地答“是”,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霍津兮的事,其实还有一点没有来得及问。”
——既然他愿意给龙翔二十年的解药,继续给下去又能如何?如果不是当初他停了龙翔的解药,这些事全都不会发生。
“不论是多有野心的人,到了一定的时候,都会想过些安心日子——啧,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洛甘棠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听说,谢小姐见到鹿梨散的时候,是在今年正月元宵节的灯市上。”
人到中年,有了个该出嫁的女儿,身后却养着蠢蠢yù动的仇敌,在今后的某个时间,便很有可能打破眼前的一切。
是要这个燃着引线的权利炸药,还是留住现在的生活?
——gān脆让他照着二十年前的路死去,他已经救了他二十年的xing命,至此,也算仁至义尽了。
一定要说有谁错了,错在哪里,终归是放不下过去,放不下仇恨罢。
想到鹿梨散和沈小年不知去了哪里,想到谢如杏第二天醒来再也找不到了父亲,杜宣木叹气道:“被这件事害的不是我们,倒是那三个人。”
树叶声,蝉鸣声,风声,马儿的四蹄慢悠悠的晃着。
“不过倒可以让他们长大了,”洛甘棠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过去了就过去了,接下来去哪里好?”
杜宣木原以为洛甘棠要回花门去,所以离开时什么也没想,心道走到哪里算到哪里,可现在听到这他问,再看着眼前分出了一条岔路,不由迷茫道:“洛甘棠,你说我们该去哪里?”
洛甘棠失笑道:“驾马的是你,你问我去哪儿?”
杜宣木皱眉道:“你自己怎么不去弄一匹马?非要骑我这一匹——”
“你走得这么快,我哪还来得及去买马?”洛甘棠嘴上说着,却拿过杜宣木手上的缰绳,道,“去金陵吧,不是说了好多次,有什么宴可以去么?”
杜宣木无奈道:“那还要等半个月才有。”
“先去了就是,”洛甘棠笑道,“今晚的事不出几天就会传遍江湖,一定又有人来找麻烦,不妨去栖霞山躲半个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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