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步不可多的囹圄困顿之中,他练成无形剑气。昔年相遇时头角峥嵘,长剑未出便杀气四溢,如今却周身上下,不要说杀气,就连剑气都觅不到一丝。辜薪池常常见他练剑,如今反倒拿不准他的剑术到底如何。只看到后来羡鱼夫人默许他禁足时日未到就来去自如,又彻底将蓬莱岛jiāo托。
顾三听得啧啧称奇,击节赞道:“羡鱼夫人实乃女中豪杰。当为令堂浮一大白!”乐逾本要动口,可也笑了,瓷盏盛酒与顾三一碰。
顾三笑道:“不过,这也就是你蓬莱岛与我chūn雨阁的不同。”乐逾道:“哦,敢问顾三公子高见?”
顾三带一些酒气道:“你蓬莱岛总想置身于庙堂争斗外,我chūn雨阁却一早在这争斗内。令堂罚你,罚的不是你在江湖中闹出这样大动静。要是你没有和楚国昭怀太子妃种上一体双生的qíng蛊,不和楚国皇室牵扯,你闹出再大动静,也只能算你本事。”他抬头大笑道:“这就是你蓬莱岛不如我chūn雨阁之处了!”
乐逾把折扇往几上一抛,道:“你倒真不客气,可我还在等chūn雨阁主人为我扫榻。”顾三含qíng脉脉望他,yù拒还迎向后倒下,道:“我亦在等蓬莱岛主登chuáng。”
这氛围顿时旖旎非常,顾三腰身在袍服之中影影绰绰柔韧如chūn柳。乐逾只待压住他狎戏一番,忽听破空之声叮叮三响,他抓扇疾退,方才所在之处三枚花针入木一寸。藤衣隔窗冷视,对他谨慎地行了一礼:“冒犯了。还未向凌先生请教。”顾三亦笑眯眯坐起身整衣,道:“正是,机会难得,还请凌兄不吝赐教。”
乐逾哂道:“有你在,我岂能不赐教?”闪避及时,衣袖上仍被花针割出一指宽的裂口,乐逾看着藤衣手中jīng巧弯刀,持扇遥遥点道:“此刀初名‘细雨’,刀成之日改名‘惜雨’。据闻你三年前刀法已成,今日容我一试。”比出一个请,藤衣颔首,浅紫身影轻盈迅捷,飞掠而出,乐逾身影如一道蓝痕弹出紧随在后。
那二人先前对峙,室内花瓶碎裂,酒器也毁不成套。顾三击掌唤来婢女收拾,捉起仅剩的一只梅青酒盏,侍女躬身为他倒酒。片刻,乐逾不疾不徐自窗外几盆云霞般的花前走来,怡然坐下道:“惜雨弯刀果真如二八少女,不施脂粉,无言独坐;顾三公子却是绝代佳人,烟视媚行,引得旁人为你大打出手。”
顾三手中一盏酒未尽,藤衣已不敌退走。藤衣是他心上的人,他心知乐逾不会对藤衣下重手,便从侍女手中取过擦手的热帕,回道:“真正的美人曾在你面前,你不见他,如今却来打趣我。”乐逾道:“怎么说?”
顾三道:“你说三十年前,天下第一美人是谁?”
公认的江湖第一美人恰是顾三养母,乐逾道:“自然是顾太夫人。”
顾太夫人原是西越教坊的官jì,人称唐娘子,独以一手琵琶冠绝天下。昔北汉对西越动兵,西越国主求和,唐娘子就在礼单上列第一。
她被赐到左亲王府上,左王大宴宾客,西越使臣亦在场,命她弹奏。她当席答道:座中无人是男儿,妾身看不起诸位,如何能为诸位弹奏?
左王大怒,将她囚禁。不出两个月,唐娘子便效鸿飞冥冥,自北汉左王府中失踪。
乐逾却知道,是顾三之父,前任chūn雨阁主人闻听她说“世间已无真男儿”,一个不服气,竟千里迢迢奔赴北汉相救。此后双双qíng根深种,娶她为妻,顾太夫人自陈前半生为美色声名所累,不愿再有一个字传于外人之耳。所以余生只在chūn雨阁内,夫妻相伴,画眉到老。她无所出,顾三是妾侍所生,也无弟子,当世第一的琵琶就此失传。
如此传奇,如此美人,顾三隐秘一笑,道:“可惜,不然。她至少逊色给一个人。你猜那是谁?”乐逾瞥他道:“你是说,南楚,容妃?”
顾三抚掌大笑:“正是,知我者莫如你也!”
容妃是楚国已故太子与静城王的生母,顾三又道:“传闻静城王肖母,昔年楚国国宴,我那位养母曾到楚帝御前献艺,见了容妃一面。”
乐逾侧卧在chuáng上听他说,神思浮散。容妃封号为“容”,想必是极美的。但是有多美,无从得知。她本是周天子的帝姬,嫁入楚宫,深居宫廷,自是不如涉入汉越之战的唐娘子为好事者所喜闻乐道。
见乐逾已被勾起兴味,顾三曲折道:“归来后,一月不愿照镜。此后半年,每照镜,必叹息。”
何等的美人才能令光艳动江湖的武林第一美人一见之下,自惭形秽,从自矜容色到无法再看一眼镜中的自己?惊鸿一瞥后的半年,仍每次看见镜中自己的面容,便止不住黯然神伤?层层铺垫,只为引出容妃之美。乐逾这时才发笑,道:“照你这么说,若是美人榜另排一榜男人,这首席你拱手让静城王。”
既是把酒论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顾三坦言道:“chūn雨阁在庙堂争斗之中,这场南楚帝位之争,我也押定静城王。”
第5章
乐逾一笑,堵他道:“与我何gān?”不待顾三说话,又道:“不过,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想问一句,为什么是静城王?”
顾三给他噎得一时说不得话,动了动眉毛眼睛,道:“与你有关,因为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你要是愿意帮忙,事后我自然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乐逾不以为然:“你先说是什么事。”
“北汉国师门下,那位‘瑶光姬’已到了梁城外。我料想她是奉师命拦截静城王。”顾三微笑赞叹:“可我chūn雨阁内,眼下竟无人奈何得了她。”
乐逾道:“你的藤衣?”
十年前,藤衣一次疏忽,顾三的双脚踝骨险些被刺客兵刃碾碎,此后虽然痊愈到能慢行,却再不能久站。顾三轻轻道:“藤衣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她也再不会答应离开我身边了。”
乐逾竟引经据典道:“投你以木瓜,报我以何?诗曰:需得是琼琚。”顾三一击掌,红裙侍女送了几页纸到手边,他递给乐逾:“你这‘凌渊’的身份,我适才替你查了查,查出几处小漏dòng都补上了。”
“仅此而已可不够。”乐逾摇头,看着顾三:“鄙人行qíng很高,绝不自折身价。”
“……锦京有位大夫,我会请他为你压制蛊虫。”
乐逾道:“还有什么?”
顾三奇道:“你还要什么?”
“我要三个月内,chūn雨阁三十六部的天部在锦京的上下人手,听我吩咐。我就不仅救静城王这回,还保他在这番争斗尘埃落定之前,一根手指都不会少。”
顾三一想即明白,蓬莱岛不愿涉入朝堂事,乐逾不愿牵扯蓬莱岛,当然要牵扯chūn雨阁。横竖chūn雨阁已在这番争斗之中。他尚且在权衡,忽听得铃音响动,连接燕燕阁的长廊两侧系满铜铃,整个燕燕阁都裹缠在这纷乱铃声里。顾三不由得霍然坐起,红裙侍女层叠地散出去,藤衣紫衫白裙的身影一闪入内:“公子!”
但见她附在顾三耳畔说了些什么,菱唇开合,语速快而无声。顾三眉尖紧蹙,在袖中扼着手腕,当即对乐逾道:“我就把chūn雨阁天部借你三个月!”端起面前的酒来一饮而尽。
“你最好即时动身。坐chūn雨阁的船,带上苏辞。”顾三抿着嘴唇,对他勉力笑道:“我真要少享受一些了,居然算错一步。静城王竟没有理会chūn雨阁之前的示警。只怕在我们说话这会儿,静城王的船队已经中了埋伏。”
经多年伐战,如今四国并立,南楚与北汉为首,西越最弱。
中原南楚、东吴国君均已称帝,西越自败战后已去帝号称国主,每岁向北汉献币纳贡。北汉不同于中原三国,国姓为瑶,以武立国。四国之中,属北汉的朝廷武林最密不可分,武林高手,不是被王公子弟延请入府,便是被招入朝中,在国师舒效尹所建磨剑堂下领职。
这位国师名动天下三十年,医武双绝。名下有四位弟子,第二位,便是这位使chūn雨阁主人束手的“瑶光姬”。
她以国姓为号,自非偶然。此姝实是北汉右亲王的一个女儿,天资卓绝,得国师收为亲传弟子,研习剑术,以化名出入武林。只是右王郡主众多,嫡庶近十人,不知她是哪一个罢了。
夜雾,点灯。
不过三个时辰,chūn雨阁的六艘大船已至嘉陵江上,每船数十名jīng通水xing的悍勇汉子。苏辞坐在为首最华贵的大船上,案几旁,船外雾气弥漫,江水在此放缓,左右暗暗的山峦轮廓相对,一片凄迷景象。
“再往前,顺支流而下,就是东吴流津郡。”乐逾见她向窗外望,故而回身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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