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承担了一个血衣龙王,却承担不起第二个血衣龙王。当年血衣龙王师怒衣为求突破,不择手段bī迫天下小宗师中佼佼者与他决斗,把自己屡屡迫入死地,在无数次拼杀中一点一滴锤炼心境。转战天下,这才成就宗师修为,却是把自己当作宝刀,把天下小宗师都看成磨刀石。不知毁去多少血ròu做成的磨刀石,才得来宝刀铸成。
昔日师怒衣还是小宗师之时,东吴武林中也有人意yù围杀而不成,最终让他成为宗师。一旦成为宗师,凡夫俗子就只能对他顶礼膜拜,东吴江湖之中再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师怒衣成为宗师后,水晶宫虽然少管江湖事,但积威一日比一日深。以至于与他断绝关系的女儿,那曾参与当年更夜园小宗师一役的“胭脂龙女”蔺如侬,憎恨父亲,但在东吴武林人士眼中,依旧是水晶宫未来宫主,血衣龙王的独女。
山阳先生道:“东吴……那位‘血衣龙王’成为宗师已成定局,天意无可更改,可我大楚江湖难道要步东吴江湖之后尘吗?老夫以为,时候不晚,尚可一试。”这一试试的是什么众人此刻心知肚明,chūn雨阁主人竟是借赏花会联合诸位小宗师压制蓬莱岛主!
顾三公子又是一笑,走到一架屏风前,仿佛只在说雪色花影,道:“在下知道诸位在想什么,此事既关系大楚江湖,金林禅寺不会袖手旁观,宗师首徒善忍大师愿携众大师出手相助。”他轻轻撤开一道屏风,善忍一身白衣,低眉合十行礼。
顾三公子走到下一道屏风前,神色温柔些许,握惯笔的手轻轻推开那一扇,又道:“此事是chūn雨阁促成,拙荆也会出战。”
藤衣走出来,握住他的手,顾三公子含笑转身对余下众人道:“这一番故弄玄虚,屏风藏客,全为不qiáng人所难。每扇屏风后有一盏宫灯,若哪位不愿参与此事,可以熄灭灯火,自屏风后幕帐中退出。在下担保,除在下外,不会有人知道阁下是谁。”
此话落下,只听扑簌数声,屏风组成的一个个隔间之中,次第宫灯一闪熄灭,听得有兵器叮铃声,顾三公子仍旧面带笑意,静静默数得共有五人动身离去。就在这有人离去之时,忽听得几声琴音,一个男声道:“顾三公子莫不是在使激将法,这一招不怎样高明。我若要离去,可不怕谁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是你们南楚武林人士,南楚出一个血衣龙王,我拍手叫好尚且来不及。”
他拨弦一二声,堂中诸人已听出他身份,暗暗戒备。却听哈哈两声,一个显然已沉醉的男声说:“要走你走我不走!更夜园的酒好得很……”
顾三公子胜券在握,赏花会赏的是花,谋的却是天下江湖的大事。他从容道:“今夜场中,并非只有两位不是大楚江湖中人。”当日更夜园一役全身而退者都在他所邀之列,当时金林禅寺一脉与乐逾尚且是友,如今却已为敌。顾三公子款款道:“对不是大楚江湖中人的,在下自然不能以大义来要求。好在在下早已剖析过利弊,细细考虑过诸位能得到什么好处,自信可以说动诸位。”
此前不曾开口的又一个男声道:“即使有足够的小宗师愿意参与,也不能杀上蓬莱岛。要围困蓬莱岛主,只能引他主动入彀。”
他这几句话说罢,一时间没人再出声,方才说过话的另外两个男声也等顾三公子回应。顾三公子笑而不语,那男声又问道:“顾三公子凭什么这样有信心此事可成?”
却是一阵珠玉碰撞声,堂中众人有微蹙眉头的,这时才听见重石挪动一般的声音,这轩堂内竟还有一间暗室,能将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却不被发现!只听有人起身,顾三公子让开拱手,他身后那几扇巨大的泥金孔雀屏被两排十二名侍女拉开,其后竟是一张白玉坐席,席上铺设狐裘,一个身姿纤长的人站起身,缓缓走上前,走到灯光下时,容貌便映亮了这惜花轩。
光映在他面容上,这才是真的花影映chūn雪,没有人想到楚帝会离宫,现身更夜园,也没有人想到顾三公子失宠信于楚帝只是为了去做楚帝要他去做的另一件大事。
萧尚醴走出,楚国江湖中人猜到他是谁,都已跪了下去,便是别国的人物,也起身离座。他脸上没什么神qíng,也不将这些江湖人看在眼里。凭什么这样有信心此事可成?凭什么令蓬莱岛主再离蓬莱,入中原,自投罗网?萧尚醴道:“就凭寡人。”
第64章
大楚威凤元年二月,大楚才向越国宣战,越国已遣使求和。楚帝萧尚醴出宫,微服拜访更夜园,向被他弃用禁足的chūn雨阁主人提出一个问题。
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是什么,只是chūn雨阁主人顾三公子不能答。楚帝又遣使者,快马奔驰三日,不眠不休到东海,问于蓬莱岛,蓬莱岛主不愿回答,仿chūn雨阁开出价码,若要答这一问,需一炷香时辰内送上万两huáng金。
而这一问是,蓬莱岛主至爱之人是谁。
那一张宫笺色作殷红,一笔行书落笔轻巧,叫人误以为是运笔之人手腕力度不足,可却不嫌靡丽柔弱,字体均停,骨清神秀,既不含脂粉气,却也无什么旁人以为楚帝应该有的枭雄气概。若以字肖想其人,反倒像是闺阁中不喜脂粉的高洁女子。
可这却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个国君之一的笔迹。乐逾闭上眼,手指抚过那一行字,忽听门外步声匆匆,林宣在门外止住脚步,叩门道:“岛主。”
林宣少见这样急切,乐逾道:“何事?”林宣苦笑道:“岛主不该问那位楚国国君要万两huáng金。”乐逾心中一跳,道:“他怎么了?”林宣轻叹,道:“楚国国君真为岛主送来了‘万两huáng金’。”
鲸鲵堂中摆着一口大木箱,木是紫檀,质地坚密,这木箱足有大半人高,遍布细腻莲纹雕刻。木箱外裹着厚厚几层西域传入的碧蓝绒毯,四个人各抬一角,稳稳抬来,以免这木箱遭到磕碰。而陪伴这木箱同行的,正是与乐逾有几面之缘,眼下炙手可热的明鉴使苏辞。
放下木箱,那四个抬箱的人便离去。苏辞道:“这木箱是陛下所赠,有言在先,只能由蓬莱岛主独自一人时亲手开启。”乐逾手抚箱顶,神色微变,弹指一道真气,断开木箱上的铜锁。
却见箱内大半空空,先是一团雪白的狐裘映入眼中,之后那狐裘被揭开,竟是两卷并排放置的画。苏辞低头不敢看,其中一幅是萧尚醴御笔,乐逾面色不动地展开,却是一张他绝不会认错的脸。
秀眉纤长,双目幽深晶莹。他不系额带,也不加冠冕,黑发柔软垂落两肩,额上印痕犹如海棠含泪。自那肖像图展开,这鲸鲵堂内外雪色青松就都黯然无光。乐逾眼前,天地间唯独这一个人,这一双眼。偶然一见,魂牵梦萦。
这图是萧尚醴的自画像,图中人犹如自梦中来,酒醉昏迷时的相见,月下海上的相逢,乐逾梦中如海上孤鸾一般的美人又一次现身。他仰面看向乐逾,却定定看他的头发,将要蹙眉又没有蹙眉。只要来到这个人面前,他就既是恨意又是幽怨。画旁一行字,又是萧尚醴亲笔,如有千言万语,却只写道:
君昔时有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寡人已是一国之君,可抵得huáng金万两?
他要是要抵,不说万两抵得,在乐逾心中眼里,怕是huáng金千万两都抵不过他一卷肖像图。美人不在眼前时,乐逾能忍心斩qíng,避而不见,可当这美人真现身在眼前,要何等铁石心肠才能无动于衷?他伸出手,抚上萧尚醴画中面颊。手上有握剑的茧,画中人许久未被他触碰过,如果是真人,那细腻肌肤被指掌覆住,不知会不会在他掌下一颤,却默默无语。
乐逾放开手道:“这就是你家陛下要jiāo给我的东西?”楚国国君问蓬莱岛主至爱之人是谁,是明明知道却明知故问。苏辞低声道:“陛下要我代他一问:‘岛主在那堵墙的暗格中留了一幅画,是想寡人看到还是不想寡人看到?’”
萧尚醴的自画像旁是另一幅画图,作画的人却是乐逾。夜送桃花枝后乐逾曾画过萧尚醴,只画桃花影中一个人影,题字是“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不曾描摹五官,被聂飞鸾看见。虽然她无从得知画中是萧尚醴,为免多生是非,乐逾已将那幅画烧去。后来却又在暗格内锁了一幅图。
那图是一张chūn宫,本应使萧尚醴一见大怒。画的是那夜东市之乱后,宫中太液湖上,舟舫之中,萧尚醴以身侍酒,衣衫半解,肌肤袒露,双颊晕红,含泪咬唇的光景。他本应羞怒,却气不起来,那画上用笔处处深qíng,艳而不yín,胸rǔ下体都不曾描绘,肩臂小腿肌肤虽然半遮半掩,却细腻白皙如羊脂,朦朦胧胧犹如蒙一层薄纱。
而那面容qíng态,双目湿润,朱唇润泽,萧尚醴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美艳,也不知是自己那时真如图上一般满眼含qíng,还是乐逾爱他至深,所以将他画得这般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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