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自己在联指混了好几十天,身份来历又都不明,能在革委会大院得个看守大门的差事,已经算是走运了。
县政府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平房,无心初到文县之时,曾经翻越后墙,从被红总征用的政府办公室里偷了公章粮票以及瓜子柿饼。陈大光不讲排场,只看历史。走在县政府的大院子里,他身心愉悦,很有一种光宗耀祖的自得。
先前给县政府大院守门的老头子,因为儿子在联指中是个头目,所以如今全家都是生死不明。无心占据了收发室小屋,忙了一个下午之后,便尽数掌握了工作内容。革委会大院门口有站岗的民兵,重要事务也轮不到他经手,他只要负责收清报纸信件、早上再扫扫院子就可以了。
收发室里只有一张单人chuáng,到了晚上,无心没了主意。苏桃毕竟是个姑娘,两人睡一个屋倒也罢了,真挤一张chuáng,还是一张窄窄的单人chuáng,可就太不合适。无心找了几张旧报纸铺在地上:“桃桃,你睡你的,我打地铺。”
苏桃下午洗了头发,耳朵脖子也擦gān净了:“无心,地上太凉。我们头脚颠倒着睡吧,头脚颠倒了就不占地方。”
无心往报纸上一躺,又把苏桃脱下的外衣卷成一卷塞到头下:“我先对付一宿,要是真冷,明天再说。睡吧睡吧,今天算我们运气好。远的也不想了,我们先吃它几天再说。”
无心在地上熬了一夜,翌日凌晨就醒了。革委会里也有食堂,凌晨还未开伙,但是热水彻夜都有。无心出去灌了一水壶开水,回房之后慢慢的喝。扭头看了苏桃一眼,房内yīn暗,苏桃躺在chuáng上,睡得正酣。
无心淡然的把脸扭开了,扭到一半,他猛的又转向了苏桃,发现苏桃的被窝里伸出了白琉璃的圆脑袋。
无心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把白琉璃从被窝中缓缓的抽出,然后将其打了个蝴蝶结,一弯腰扔到chuáng底下去了。
第161章 革委会生活
五月的午后,空气中已经隐隐有了夏日味道。无心蹲在收发室窗外的小黑板前,蓝布工人装的上衣已经脱掉了,露出里面一件白里透huáng的短袖汗衫。一手拿着一沓子信,一手捏着半根白粉笔,他把收信人的名字整整齐齐的抄上小黑板,以便往来的工作人员可以自行取信。
最后一笔未落,他猛的一跃而起窜上了窗台。而陈大光一击未中,当即收手,带着身边几名随从施施然的走出大门去了。
无心跳下窗台,描完最后一笔,然后把小黑板挂在了窗旁一根突出的钉头上。开门回房把信送进桌上的纸盒子里,他对着苏桃一笑。
苏桃坐在chuáng上,正在翻看没人要的旧报纸。无心顶着投机倒把的罪名,想方设法的换了一丈多的布票。拿着布票和钞票去了百货商店,他给苏桃买了一身的确良衣裤。蓝衬衫黑裤子,除了衬衫是个圆领子,其余没有一处带着女xing气息,真是没什么好看的,不过的确要比旧军装凉快。苏桃脸上的青紫瘀伤也日益淡化了,偶尔随着无心出出入入,已经会有人格外留意的看她。陈大光昨天才真正意识到了苏桃的存在,他背着手问苏桃:“你那脸上,不是胎记啊?”
苏桃被他衬托得十分渺小,低下头蚂蚁似的嘤嘤嗡嗡:“不是。”
陈大光一皱眉头:“你多大了?差不多就和无心扯个证吧!不明不白的总在一间屋里住着,也好说不好听不是?”
苏桃红着脸,从嗓子眼里“嗡”了一声。
等到陈大光走了,无心拿着一根红豆冰棍回来了,苏桃关上门,伸手一扯无心的袖子:“刚才陈主任来了。”
无心自从有了苏桃,天天防贼似的防备各路男人,听闻此言,便是一惊:“他说什么了?”
苏桃松了手,面红耳赤的答道:“他说……他说让咱俩扯个证。”
无心一愣:“证?什么证?”
苏桃满头满脸的发烧:“好像是……结婚证。”
无心松了口气:“扯他的蛋!你没说你岁数不够吗?”
苏桃摇了摇头,嗫嚅着说道:“没有。”
无心把红豆冰棍送到苏桃手里:“吃吧,下次再有人问你这事,你就不吭声。我发现这世道装疯卖傻也是条活路。你猜我刚才遇见谁了?我在胡同里撞见了招待所里的那个jīng神病所长。那家伙买了面包香肠汽水,正偷着吃呢!他这jīng神病可是挺俏皮,不但不用上批斗会,而且有工作有饭吃,没事还能溜出去改善伙食。”
苏桃把红豆冰棍举到无心面前,让他先咬了一口,然后心事重重的坐回chuáng上,一边翻报纸一边舔冰棍。白琉璃懒洋洋的趴在chuáng角,一双黑豆眼睛雾蒙蒙的覆了白膜。无心走到chuáng边,把他捧起来送到一盆温水中——白琉璃要蜕皮了。
白琉璃生怕他又要把自己往chuáng底下送,当即在盆里翻江倒海表示抗议。无心无可奈何的蹲在盆前,用手一点一点的往他身上撩水:“眼睛都蒙瞎了,还和我闹。”
苏桃扭头问道:“过两天,是不是一定能复明?”
无心微笑点头:“一定能。等他眼睛亮堂了,就要开始蜕皮了。老皮一蜕,他又能漂亮不少。”
苏桃跟着笑了:“白娘子现在也挺漂亮的。”
白琉璃觅声抬头,去找苏桃。无心在他的头顶上连弹几指,弹得白琉璃一阵乱点头:“趁着水没凉,你乖乖给我趴下多泡一泡。”
白琉璃目不能视,泡完温水澡后就急急的爬回了chuáng上,吐着信子往苏桃怀里钻。蜕皮之前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所以他很需要一点温柔的呵护。无心对他一贯不温柔,要说呵护,也是重手重脚,哪像苏桃不是夸他就是摸他?
无心端起水盆,斜着眼睛骂道:“不要脸的,往哪儿钻呢?”
白琉璃从苏桃的衬衫下摆中探出了脑袋。苏桃以为他是要给自己做腰带,故而满不在乎:“白娘子和我亲呢!”
无心有话不好说,又不能和一条蛇纠缠不休,无奈之下,只得姑且出门去泼了水。拎着盆正要往回走,前方的平房门口出来了人,乃是革委会的副主任朱建红。朱建红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本是机械厂里的播音员,生得颇为俊俏,尚未成婚,每天无微不至的关怀着陈大光。一周总有个一两晚要向陈大光单独汇报工作,非到jī叫汇报不完。无心心如明镜,每逢主任和副主任要秉烛夜谈了,自会关好大门,熄灯睡觉。
朱建红把无心叫到面前,让他去给自己打一暖壶开水。无心跑了一趟水房,把开水给她拎进了办公室。朱建红颇为热qíng,从抽屉里抓了一把红枣给他。他没推辞,双手接了。转身出门回了收发室,他对苏桃说道:“桃桃,给你吃枣。”
苏桃正在屋里扫地,忽然见了红枣,就很高兴:“呀!哪儿来的呀?”
无心接过了她的扫帚:“别人给的,吃吧。”
苏桃像只耗子似的,一枚枣啃半天,舍不得快吃。及至到了傍晚,革委会都下班了,大院也空旷了,她嘴里还含着一枚枣核不肯吐。忽见陈大光带着一群委员从外面回了来,她连忙一闪身,躲进了房内。
朱建红出门迎接了陈大光,众人在院内谈笑风生,直到无心拿着两个馒头出现在了大院门口。陈大光一回头看见他了,当即对他一招手:“你gān什么去了?”
无心一举手里的馒头:“晚上食堂不开伙,我去买了馒头当晚饭。”
陈大光继续招手:“过来过来,陪我练两招。今天我欺负欺负你个没吃饭的,看看我到底能不能逮住你。”
无心把馒头送回收发室,然后独自走到了陈大光面前:“行,练吧。”
周围观众登时散开,陈大光脱了上衣往朱建红手中一甩,露出一身起伏分明的腱子ròu,胸前赫然一枚毛主席像章,正是别进了皮ròu里。对着无心做了个螳螂捕蝉式,他在众人的叫好声中猛然出击,一瞬间就把无心给吓跑了。
接下来,无心逃啊逃,主任追啊追。革委会的院子太大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转着圈跑。陈大光猫腰伸着两只手,抓jī似的对无心进行围追堵截。最后无心走投无路要跳墙,被陈大光眼疾手快的攥住脚踝,把他从墙头一把拽了下来。千辛万苦逮着人了,陈大光兴奋至极,当即在无心身上大展拳脚。及至他打痛快了,无心蜷在地上,已是一动不动。
陈大光从朱建红手中接了上衣穿好,弯腰拍了拍无心的后脑勺:“哎?死啦?”
无心低低的哼了一声,慢慢的垂头坐起了身。
陈大光仰天大笑:“你可没跑出我如来佛的五指山吧?”
无心抱着膝盖,平白无故的挨了一顿胖揍,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痛。而陈大光兴高采烈,用脚尖又踢了踢他:“你也算是不错了,放心,虽然你原来跟联指gān过,但是我不和你翻旧账。只要你是真革命,我就敢收你。联指的小丁——丁什么来着?猫还是狗?反正他们的头儿骂过我们是牛鬼蛇神总司令部,就是因为我们不挑拣嘛!今天呢,我也不让你白陪我练。一会儿我们去吃饭,带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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