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琉璃又道:“知青在闹事,说是要回城。”
无心把手里的果树枝和死鸟放在了一棵老树下。自己坐在凸起的老树根上,他先吐出嘴里的鸟蛋,然后低头解开了命根子上的野葡萄藤。白琉璃为了表示自己也是通人qíng的,特地问道:“你想女人了?”
无心“嗯”了一声,摘了葡萄往自己嘴里送。
他已经沉默寡言了许久。白琉璃记得他死了上一个老婆之后,虽然在地堡里也哭丧了几天,但是几天之后就又嬉皮笑脸了。疑团终于有了答案,白琉璃想,原来他是特别的喜欢苏桃。
无心吃了葡萄野果,又撕开死鸟生吃了它的ròu。最后带着两枚鸟蛋爬上了树,他舒舒服服的躺稳当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落地。白琉璃在枝叶之间飘来飘去,想让无心带自己再下山逛上一圈。无心用一片大树叶挡住了眼睛,低声答道:“我不去。”
白琉璃告诉他:“山下有很多女知青,你可以捉一个陪你睡觉。”
无心叹了口气,不想理睬白琉璃。他和白琉璃的感qíng全迸发在久别重逢的一刹那,千万可别相处久了。一旦过上了朝夕相对的生活,他们迟早是要相看两相厌,比如现在,他真想把胡言乱语的白琉璃一指头弹飞。
无心躺在树上不言不动,缓慢的消化着肚中的食物。一周之后他落了地,半死不活的再次觅食。
花糙渐渐凋谢了,小河渐渐消瘦了。季节周而复始的变换着,山外的知青也彻底走光了。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无心长久的坐在树上,看月亮升太阳落,看星星排着阵法,一夜一夜的划过漆黑天幕。桃桃现在长大了吧?桃桃现在毕业了吧?桃桃现在结婚了吧?一滴很大的眼泪凝结在了他的腮上,是透明的胶质,最后风gān,如同一颗琥珀。
在一个寂静的夜里,他又想:“桃桃现在生小孩子了吧?”
桃桃和他最初相遇的时候,也是个小孩子,孤苦伶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心从来不做梦,可是此刻第一次体会到了做梦的感觉——他和苏桃相处的两年,就是一梦。
当无心算到“桃桃的孩子也长大了吧”的时候,苏桃已经在河北文县的县医院里工作了将近二十年。
她没有读军校,因为还是嫌军队里不自由,怕有朝一日无心回来了,组织会不同意自己和他结婚。退伍之后她主动要求分配到了文县,其实文县也不错,地方不大不小,既不落后闭塞,也不繁华喧闹。县医院是个好单位,她在医院里熬成了护士长,工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够她活了。
她始终是没有结婚,在军队里,田兴邦曾经惊天动地的追求过她;后来到了医院,她也成了不少年轻医生的水中月镜中花。无数天作之合一般的好姻缘都被她冷漠的斩断了,她活成了医院里面有名的老处女。
她白白的美丽了一世,对于她所处的大世界,她永远是冷若冰霜、心如铁石。
在晴朗无风的周末午后,苏桃会一个人出门散步。文县越来越大了,她沿着街道慢慢走,要走好久才能到达一中门口。一中所占的还是二十年前的老楼,校园对面的破厂房成了三不管的地界。她的身体已经不复少年时代的轻盈,又顾忌着脚上的一双新皮鞋,所以在厂房废墟之中走得磕磕绊绊。最后她坐在了半截砖墙上,在阳光下举目远眺,去看砖石堆中生出的一丛丛野糙闲花。
她没有读书,没有提gān,没有结婚,没有生子。她以自己的人生为筹码,对无心赌了二十年的气。她坚信无心总有一天还会从天而降,就像他第一次出现时一样。到时候他老了,她也老了,她要让他读读自己一生的故事,她要让他知道他有多错!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无心睡在树上,很难得的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一大片随风摇曳的波斯jú,盛开在那年pào火纷飞的chūn天里。
第四部 廿一世纪
第207章 jīng神病人
在一个晴朗的四月午后,攀附在大货车顶的无心被jiāo警发现了。当时他被牵连不清的绳网牵扯纠缠了住,否则凭着他的身手,他绝不会趴在车上束手就擒。大货车满载货物,长宽高已经几乎相等,跳车等于跳楼。jiāo警费了老大的劲,蹬着梯子往车上爬。司机早下了车,手搭凉棚往上望,一边望一边和身边的jiāo警解释:“我真不认识他,我能把我认识的人往车顶上放吗?哎呦我cao,你们说他是怎么上去的?”
爬上车顶的jiāo警解开了无数半死不活的大绳扣,让无心的胳膊腿儿得了自由。无心跪坐在了大货箱上,怔怔的望着面前的小jiāo警。小jiāo警有恐高症,一边四脚着地的往后倒退,一边怒道:“你是猴儿哇?”
话音落下,jiāo警眼前一花,无心没了。
然后小jiāo警在自己的惊叫声中,看到一个灰扑扑的人影斜刺里穿越国道,刹那间冲入路旁树林,从此消失无踪。
无心一路狂奔,在穿越了一片小树林后,他上了一条柏油路。路边立着个大铁牌子,上写六个大字:火星镇欢迎您。
无心仰头望着牌子,又发了半天的呆。简化字在他眼里总像是缺胳膊少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六个字让他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末了心里明白了,他惶惶然的迈开步子,向前走入了火星镇。在大兴安岭的深山老林里隐居了将近四十年,如今骤然回归人间,他发现人间竟然大大的变了模样——变化之剧烈,简直要让他惊恐了。
山外的人们已经不认得他手中仅有的几张旧人民币,粮票也成了天方夜谭般的往事。他的假介绍信假证明更是一分钱不值,现在的人可以随便走随便住,而且都有身份证。他穿着一身几近褴褛的旧军装走在人群中,引得人们纷纷对他行注目礼,看一个浓眉大眼的小白脸子,竟然穿戴成了乞丐模样,而且还是怪模怪样的乞丐,像是从革命时期穿越而来的。
他难得的懵懂怯懦了。扒着一辆运输木材的火车走了一段路,火车到站,他茫茫然的也到了站。在火车站外爬上一辆大货车。货车司机无知无觉的上了路,带着他疾驰了将近一天,直到jiāo警发现了他。
无心此刻饥肠辘辘,决定去火星镇打食。千变万化的新人间虽然吓得他左一跳右一跳,但还是要比山里qiáng。白琉璃彻底被大猫头鹰哄住了,一鬼一妖合作欺负他一个,横竖知道他死不了,所以下手格外狠辣。大猫头鹰当年一脸忠厚老实相,原来也不是个好东西。山中日月成全了一个他,几十年中他妖术大有长进,已经敢和无心蹬鼻子上脸了。
于是无心自作主张的下了山,不和他们过了。
无心沿着柏油路往前走,路是好路,路两边有田地有房屋,乃是火星镇外围的一处大村庄。此时正是四月时节,待种的田地都被翻过了,黑土被晒了一整天,此刻已经gān慡松软。无心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心想野地里不会有野菜野果,自己还是得往人的身上打主意。要说人,眼前倒是有现成的一个,看背影是个青年人,打扮得西装革履,然而双臂环抱在胸前,腰也弓着,显然是在搂抱着什么。青年人步伐匆匆,越走越快;无心连跑带跳的追上了他,侧着脸想要和他搭话,然而定睛一瞧,他心中一惊,原来青年双眼通红,满面泪痕,嘴唇紧紧的抿成了直线。西装前襟只系了一枚纽扣,下摆偶尔随风飘起,无心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看到了一圈炸弹。
看到的是一圈,看不到的,被青年双臂环绕着的,不知还有多少。一条穿着桃红背心的白哈巴狗从前头颠颠的来了,伸着舌头且颠且喘,又对着青年“汪”了一声。
未等白狗闭嘴,柏油路上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无心、青年、白狗瞬间化为乌有,道路两边的大树也被气làng摧成了骨断筋折。附近的房屋玻璃全起了共鸣,连远方一座小楼内的史高飞都被震得打了哆嗦。一哆嗦,手里的面巾纸失了准头,他上面望着电脑屏幕里的南波杏,下面一波接一波的she了一裤子。
一惊之后,史高飞慌忙低了头。裤子被他退到了大腿处,如今前门拉链已经被他的万子千孙彻底糊住。匆匆忙忙的用纸擦了,他心怀鬼胎的提了裤子往窗口跑。“哗”的一声拉开拉窗,他探出上半身向外张望,想要查看巨响的来源。然而窗外风景一如往常,只有一只大灰雀趁虚而入,扑啦啦的飞进了房内。
史高飞来不及驱赶鸟类。转身出了房门穿越客厅,他推开向外的楼门,几大步蹿进了院子里。院子是大院,一半铺了水泥地,一半种了花花糙糙。另有一棵吃里扒外的老果树紧挨院门,每年都要无私的向院外奉献出几枝子沙果。史高飞别有心事,一味的只往大门口跑。然而未等他打开左右合拢的黑漆铁栅栏门,他的眉心之间忽然落了一滴暖暖的雨。下意识的抬手一摸,他随即对着手指头直了眼——不是雨,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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