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抬头向上望去,在老果树的密集枝杈之间,他看到了一只白色的狗头。狗头保持着龇牙咧嘴的神qíng,脖子往下一无所有,只垂了丝丝缕缕的几条鲜红筋ròu。狗嘴毫无预兆的上下一张,一小块粉红色的ròu垂直落到了黑土地上。
在和狗头对视了片刻之后,史高飞和狗头一样龇牙咧嘴了,恶心得恨不能就地呕吐一场。举起一根竹竿捅下狗头,他薅着狗耳朵将其扔到了院外。随即跟着狗头一起出了门,他一路小跑的看热闹去了。
史高飞本名史鸿鹏,乃是本镇首富之子。他幼年兼生了倾国倾城的貌以及多愁多病的身,把他上面的一个姐姐比得狗屁不如。不过一个男孩子一味的娇弱也不是长久之计,后来经过高人相看之后,他换汤不换药的改了名字——由具体的“鸿鹏”,改成了抽象的“高飞”。
名字一改,果然立竿见影,史高飞改头换面,从小病秧子变成了一名高大英俊的jīng神病患者。从十五岁疯到了二十五岁,他坚信自己是一名外星遗孤,有朝一日必将回归母星。他妈赵秀芬为他嚎得肝肠寸断,并且在丈夫史一彪心中彻底失宠——当年在赵秀芬年轻貌美之时,史一彪忘了赵秀芬的妈和妹妹曾经先后声称自己是狐狸大仙和九天神女。赵家八辈贫农,全国劳苦大众都翻身了他家也没翻身,留给子孙后代唯一的遗产就是jīng神病。史一彪重男轻女,恨不能练就神功,把儿子的jīng神病转给姑娘。姑娘三十了,生得花容月貌,袅袅娜娜,曾经是火星镇的林黛玉,还念过三年大专,可如今硬是没人敢娶,因为都怕她会随了她妈,再养出个疯儿痴女。
史一彪对于家庭彻底失望,尤其恨老婆恨得牙痒,常年不肯回家。他身为本镇的娱乐业巨头,经营着今夜星辰夜总会,明日之星KTV,快乐时光咖啡屋,以及酷龙连锁网吧三家。既然拥有如此可观的家业,他自然不会无处落脚。而赵秀芬进入更年期,天天在家要死要活,专跟着女儿较劲。女儿名叫史丹凤,既没事业也没爱qíng,连她妈都不肯高看她,甚至认为她一个人也挺好,将来正好照顾儿子一辈子。反正儿子疯得全镇出名,想必也找不到媳妇伺候他一生。史丹凤看她妈把心偏到了胳肢窝里,自然也有意见。总而言之,史家全体成员之中,只有史高飞的痛苦程度较轻——他一心等待母舰降临接他回家,对于家中三个地球人,他一般懒得搭理。
在柏油路上的村民群中凑了半天热闹,因为警察封锁了现场,所以他也没看到什么,只知道路面被炸出了一个大坑。傍晚时分,观众们纷纷回家做饭,他也跟着回了自己所住的小楼。小楼一共有二层,当初史一彪想在农村发展一点副业,才盖起了小楼大院。后来副业胎死腹中,小楼空着没人住;而史高飞去年年末被家人qiáng行送进jīng神病院住了一阵子,出院之后和地球人越发势不两立,索xing独自进了村,要安安静静的过几天田园生活。
没滋没味的锁了院门进了楼,他穿过客厅往卧室里走,一边走一边自己叹息:“我还以为是飞船来了呢!”
电脑屏幕上的视频已经播放完毕,不速之客大灰雀也早没影了。他牢牢骚骚的蹲到电脑桌下,想要清理白天乱扔的面巾纸团。不料在一团半gān半黏的面巾纸下,他意外的发现了一枚大豆子。此豆十分古怪,竟然是个心形,如果把它比作人的话,必定是个连体婴。史高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道豆子也会畸形。捏着豆子端详了半天,他扪心自问:“我白天she豆子了?”
随即他把裤子一脱,仔细检查了自己的先天条件,最后认定这应该是不可能,因为他的那条播种的道路长而狭窄,不足以孕育出尺寸如此壮观、形象如此美好的种子。拈着豆子站起身,他忽然打了个激灵,心里又生出了邪主意:莫非方才自己的卧室内有人来过了?莫非这豆子承载着母星传递给自己的信息?光天化日的,总不会无端的发生大爆炸,必有玄妙在里面!
可他马上又犯了难:母星的使者也太不体谅人了,他在地球过了二十多年,现在哪里还能和同类心有灵犀?掂着豆子出了许久的神,他坐卧不安,实在是揣摩不出豆中的深意,又不敢贸然把豆子剖开或者嚼碎。抓心挠肝的熬到午夜,他终于浮想联翩的思索出了眉目:“这是一颗种子啊!”
午夜时分,众人皆睡,唯有史高飞独醒。站在土质最为肥沃的老果树下,他挥舞着一把大铁锹,挖了个半米多深的圆坑。恭而敬之的把心形豆子放入坑底,他双膝跪地,亲自伸手捧土填坑,一边填一边又默默祈祷:“种子啊,你快长大快显灵吧。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话,还丧心病狂的诬陷我,说我是jīng神病。你一定要长成个了不起的宝贝,好向他们证明我的身份!”
虔诚的撒下最后一把土,他双手合什又拜了拜。最后意犹未尽的站起身,他垂着两只泥手仰望苍穹,心想满天的星星有明有暗,不知道哪一颗才是我的家。人在异星,没个知音,真是遭罪啊!
村口柏油路上的爆炸案上了各大网站的头条,捎带着火星镇一起出了名。一个月后,案子基本破了,原来是场未遂的qíng杀——一男一女搞对象搞出了仇,男方是个亡命徒,绑了一身炸药往女方家去,本意是要趁着傍晚女家人齐全,点燃导火索来个一锅端。没想到炸药本身出了问题,走到半路,自行炸了,炸得什么都不剩,导致警察须得四处走访调查,一点一点的拼出事实真相。
村里常年太平,近几年连去世的老人都少有,所以一桩爆炸案足以让村庄沸腾许久,唯有史高飞极其冷静,满眼满心只装着他的种子。在等待种子发芽的期间里,他连爱qíng动作片都没心思下载了,成天无yù无求的蹲在树下,直勾勾的只盯着土地使劲;饭也时常是一顿管一天,饿得他一米九的身高只有一百五十斤,扛着宽肩膀垂着头,他支起后背两大片肩胛骨,乍一看好像一只秃毛又折翼的大天使。
勤勤恳恳的浇了两个月的水,他天天对着一片土地望眼yù穿。如此熬到了七月,头顶的果树已经结出了累累的小绿果子,可是他的种子依旧毫无动静。
他等不得了。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他yù哭无泪的蹲在树下,预备对种子做出一番控诉,然后把它挖出来就地踩扁。然而在他顶风开口之前,空中忽然裂过一道闪电。随即在震天撼地的雷声中,史高飞睁大眼睛,发现一贯平坦的地面竟然隐隐鼓凸,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了!
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史高飞轻轻的拨开了最表面的一层浮土。浮土之下露出了一小块粉红的皮ròu,皮ròu中钻出几根东倒西歪的白毛,正在bào雨来临之前的疾风中微微抖动。
史高飞忽略了地上的风与天上的雷。他屏住呼吸张大了嘴,用十根手指又挖又掘。末了在第一颗大雨点子砸向他时,他从土里刨出了一只半人长的大毛毛虫。“扑通”一声跪在泥水之中,他激动得又哭又笑,又捶大腿又甩泥巴。原来母星的同胞并没有忘记他,原来同胞所给他的,真是一粒种子!
脱下身上的T恤裹住大毛毛虫,他在大雨之中站起了身,抱着毛毛虫趿着人字拖,他一路噼里啪啦的跑进楼里去了。
第208章 虫宝宝
史高飞盘腿坐在卧室内的大chuáng上,一件衬衫被他当成围裙系在了腰间。大毛毛虫刚被他送到浴缸里洗gān净了,此刻正长条条的横在他的大腿上,大腿瘦成了两根粗大的骨头棒子,越发衬得大毛毛虫粉嫩嫩软颤颤,仿佛一把能掐出水。只是虫体表面凹凸不平,并且白毛丛生。
史高飞认为它很可爱,连它身上甜腥的气味都忽略不计了。
从头到尾的摸了一遍,史高飞没有找到它的头也没有找到它的尾,同时感觉毛毛虫是软中带硬,仿佛嫩ròu里面也有骨骼。手指划过虫身,史高飞的动作忽然一滞,因为感觉大毛毛虫仿佛是在他的腿上抽搐了一下。
慢慢的俯下身去,他几乎把鼻尖凑上了一丛白毛:“宝宝,你怎么了?疼了?还是怕了?你不要怕,我是你的爸爸。我已经在地球上生活了二十五年,是个老地球人了。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不过你是打算长住呢?还是要带我回家?”
话音落下,他感觉自己说的没毛病。从把毛毛虫抱进楼内开始,他的脑筋就像上足了发条一样,一直没停转:卧室这么宽敞,豆子落到哪里不好,非要挤到脏兮兮的卫生纸下面?可是如果把豆子想象成一颗来自母星的卵子,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非得如此不凡的大号卵子,才能自行找到他的卫生纸受jīng,并且在两个月内长成半人多长。
所以他封了自己为毛毛虫之父。虽然他是这样的,他的毛毛虫宝宝是那样的。
史高飞彻夜不眠,想要找到毛毛虫的嘴。没有嘴,他怎么给它喂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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