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
周衍听后如释重负,重新来握他的手,却被许风避过了。他心中一怔,那只手僵在半空,竟不知该落到何处,最后只好背到了身后。
许风低着头道:“周大哥,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周衍想了半日,实在没有理由留他,便摆了摆手,由得他走了。
许风浑浑噩噩地回了房。他合衣在chuáng上躺了一宿,自己也不知有没有睡过,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就已经亮了。他起身洗漱了一番,瞧着镜中的自己气色尚好,推开屋门一看,却正好撞上了从隔壁出来的周衍。
两人双目一对,尽都愣了一下。
许风记着昨夜答应周衍的事,要断了那份心思,只当他是兄长一般,却想不起两人从前是如何相处的了。这时候碰见了,该不该笑上一笑?
他正自犹豫,周衍已先走在了前头,道:“走吧。”
许风连忙跟了上去。
日头微斜,将周衍的影子拖得甚长。许风低头瞧着,忍不住伸出手去,虚虚地一握,正与周衍倒影中的手jiāo叠。
但只一瞬,他就清醒过来,慌忙收回了手,怕连这一点小心思亦会被人察觉。
这一路两人没怎么说话,很快就到了前厅。徐神医起得早,已经坐在桌边用膳了,早上的吃食并不丰盛,只一碗清粥再配上几样小菜。
许风跟周衍口味相近,平日里总爱夹同一道菜,这时一不留神,两人的筷子又撞在了一起。
平时都是周衍让着许风多些,许风知道他宠着自己,也从来不跟他客气。
这时却不知如何处置了。
若只是寻常兄弟,该让还是不让?
两双筷子夹着碗里的一块腌萝卜,竟是半天没有动静。最后连徐神医也看不过去了,凑过来道:“一块萝卜而已,实在喜欢,我让厨房再上一碟。嗯,不收你们银子就是了。”
许风面上一热,收回筷子道:“不必了。”
周衍却是一言不发,直接夹起那块腌萝卜丢进了许风碗里。
许风不敢看他,盯着粥碗道:“多谢周大哥。”
周衍淡淡道:“客气了。”
生疏得好似陌生人。
许风把剩下的粥吃了,有些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熬过早上,到下午照例该要练剑了。周衍装着若无其事,将先前那套剑法又教了许风一遍。
许风躲不过去,索xing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在一边,沉下气来专心练剑。他一开始还有些束手束脚,后来心无杂念、全神贯注,倒是越练越好了,一套剑法使得行云流水,最后收招时一剑挥出,虽不似周衍那般摧金断木,却也震得树上的叶子簌簌而落。
许风自从对周衍动了心思,武功久无jīng进了,这时不禁心中欢喜,早忘了兄弟不兄弟的事,回头去寻周衍的身影,笑道:“周大哥,我练得怎么样?”
周衍抱着胳膊立在他身后,听得这一声“周大哥”,不觉微微一笑。
这笑容直如chūn风拂面,许风qíng不自禁地踏前一步。
周衍却似猛然惊醒,往后退了一退,脸上的笑容也淡下去,正色道:“练得不错。”
许风心下一沉,这才知道是自己失态了,他俩不过是结义兄弟,自然不该太过亲近。
只是他究竟该离得多远?一步?两步?这兄友弟恭的假象,装得实在辛苦。
许风脸上勉qiáng挂住笑,道:“那我再练一遍。”
又说:“我已练得熟了,周大哥不必在旁瞧着了。”
周衍像松了口气,也不多留下去,急匆匆走了。许风提着剑望住他的背影,待那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才回过身继续练剑。
他也不知道自己练了多少遍,直到慕容飞登门找他,才停下来歇了歇。慕容飞又是来找他玩儿的,只是许风心烦意乱,提不起这个劲来,只留他在房里喝了盏茶。
慕容飞一边喝茶一边说笑,说起过年时他家中多么热闹,除夕那夜还放了烟花,照得半个天际都是红彤彤的。
许风听在耳里,想得却是除夕那夜他跟周衍一起放pào仗,他在隆隆鞭pào声中,盼望明年此时,仍旧跟周大哥一起过年。
这注定是痴心妄想了。
慕容飞道:“其实苏州城比之临安也不差,若你肯去我家中住上几日就好了。”
“好啊。”
慕容飞呆了呆,问:“你说什么?”
“我说,”许风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道,“我想去慕容公子府上叨扰几日。”
“我那妹子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说是武林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可惜跟林家的小子青梅竹马,打小就订了亲。”
“林家二公子年轻有为,听说相貌好、品xing佳,有什么可惜的?”
慕容飞骑在马上,笑着睨了许风一眼,道:“我若再多一个妹子,就可将她许配给你啦。”
许风与他并辔而行,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哭笑不得,道:“慕容公子说笑了。”
“我跟许兄你一见如故,又曾受你大恩,我是真心想你做我妹婿。”慕容飞道,“不过不打紧,我还有好几个堂妹未曾出阁,容貌并不比我妹子差,等你到了我家中,我一一引见给你认识。”
慕容飞一心一意要给他做媒,许风心中却想,那慕容姑娘生得再美,也及不上他的周大哥。
那日慕容飞邀他去家中小住,他正想着如何避开周衍,gān脆顺水推舟,答应了去苏州一游。
周衍当他如亲弟弟一般,一心想维系兄弟之qíng,只是他已动了心,qíng难自禁,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为免周大哥为难,他只能远远避开了。
过得一月两月,一年两年,或是更加漫长的岁月,等他真正将这份qíng意放下了,他跟周大哥……或许还有相见之期。
许风不愿当面同周衍道别,只留了封书信给他,就悄悄离开了徐府。慕容飞虽奇怪周衍为何没有同行,却也并未多问。
倒是许风怕给他添了麻烦,问:“慕容公子不是逃婚出来的吗?此番回去,岂非自投罗网了?”
“无妨,大不了就是跟我爹打上一场。”
“慕容公子可是有心上人了?”
“哈哈,没有。”慕容飞倒也大方,坦然道,“我少不更事的时候,曾经倾慕过一个女子,不过她偏偏钟qíng于林……”
他似乎极为厌恶那个人,话锋一转,将那个名字咽了下去,道:“总之她既然无心于我,我自然也不会再挂念她。”
“慕容公子过了多久才忘掉那位姑娘?”
慕容飞将手中的马鞭向上一抛,再稳稳地接在手中,模样甚是倜傥,笑说:“我开了几坛烈酒,大醉一场之后,就将她给忘啦。”
许风也跟着笑了笑。
若这般简单就能放下一个人,他也愿日日长醉不复再醒。
苏州离得临安不远,两人骑马而行,没几日就到了。慕容家乃是武林世家,在城内颇有名望,又是人丁兴旺,单慕容飞的堂兄弟就有十来个,因此宅子也起得甚大。慕容飞知道许风不喜热闹,特意找了处僻静的院子让他住下了。
慕容飞原本还担心被他爹bī着成亲,没想到他爹刚好有事出门了,倒是省下他一番功夫。许风因从前救过慕容飞的缘故,在府里竟是颇受礼遇。
慕容飞让他好好歇了一晚,第二天就领着他去游山玩水了。
苏州城与临安差别不大,但是白墙黑瓦、山水园林,别有一番江南的婉约风韵。许风见了这等湖光山色,将心头的那点烦闷之意尽抛脑后了。
如此玩了数日,这天两人回来得晚些,回府时天都已经暗了。慕容飞被他娘叫了去说话,许风独自回了小院。他推开房门,摸黑去寻桌上的蜡烛,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往前扑去——
他一头撞进了某个人的怀里。
许风先是一惊,不知是什么人藏在他房中,待听见那熟悉的呼吸声后,又立刻放松下来,觉得心尖也颤了颤。
“周大哥……”
周衍在黑暗中异常沉默。他双手握着许风肩膀,将他轻轻推开一些。
许风原本还疑心自己是在梦中,这时才定下神来,知道这真的是周衍了。
他梦里的周大哥,可不会这样推开他。
许风便问:“周大哥怎会在此?”
周衍点着了桌上蜡烛,由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轻飘飘扔到许风面前。许风瞥了一眼,见上头字迹熟悉,正是他离开时留下的那封信。
周衍问:“这是什么意思?”
许风道:“我在信中已写得清清楚楚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跟周大哥既然迟早要分开,迟一些早一些,也没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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