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留书出走?”
“我怕见着了周大哥的面……我就舍不得走了。”
分别数日,他直到此时才与周衍对视,昏huáng烛火下,那双眸中只映着周衍的身影。
周衍见了这等眼神,不觉浑身一震,神色难看至极。他揉了揉眉心,道:“风弟,你坐下来,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许风站着没动,道:“若还是那套兄友弟恭的说辞,我不听也罢。”
周衍也不bī他,只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他一开始敲得很快,像有无限烦忧之事,后面却越来越慢,一下一下突兀地响着,最后彻底停了下来,静默片刻后,问许风道:“风弟,你是真心喜欢我……”
他声音gān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后头几个字:“喜欢你的兄长?”
“此事难道还能作假?”许风道,“何况你我只是结拜兄弟。”
周衍yù言又止,顿了一顿,问:“难道没有法子回头么?”
“来不及了。除非……”许风一咬牙,gān脆道,“除非时光倒转,叫我从来没有认识过周大哥。”
周衍闻言,竟是扯动嘴角,十分古怪的笑了一下,说:“你不知道,这亦是我心中所愿。”
许风如被刀子钉住了四肢,双手双脚血流如注,疼得他动也动不了。他那番话不过是赌气,料不到周衍却是真心实意地厌憎他,恨不得从来没遇上他。他连舌头也是僵麻的,言不由衷道:“既然如此,我自个儿走得远远的,不正合了周大哥心意?你又何必再来寻我?”
周衍正要说话,却听“咚”、“咚”两声,有人敲响了房门。
“许兄,”慕容飞的声音由门外传来,“我想起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许风不用想也知道,周衍必定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这时若让慕容飞进来撞见,场面难免尴尬,因此他出声回道:“慕容公子,我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慕容飞本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便道:“好,那你好好休息。”
许风“嗯”了一声,耳边听见一道似有若无的叹息声。他心头一紧,连忙回头去看,却见房内空无一人,已经不见了周衍的身影。倒是一旁的窗子还未关上,被风chuī得微微晃dàng。
“周大哥?”
许风朝窗外一望,见外头黑魆魆一片,也不知周衍走了没有。他想到周衍武功全失,不知如何出得府去,更不知夜里在何处落脚?又想到两人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周衍必定不会再与他相见了,顿时觉得心中惘惘。
他留给周衍的那封信还扔在桌上,许风拿起来看了看,开头周大哥的那个“周”字,因他落笔前迟疑许久,墨迹都有些晕染开来。
许风定定瞧着,觉得视线也模糊了。他移了蜡烛过来,将那薄薄纸片往上一放,那个“周”字一下就被火舌吞噬了。
他这夜睡得太迟,第二天还是被慕容飞叫起来的。原来慕容夫人过几日要去庙里上香,慕容飞的几个堂妹也会随行,他便来邀许风同去。
许风jīng神不济,本就不想出门了,听他说了这事,愈发觉得不妥当:“都是女眷,我一个外人恐有不便……”
“正因为都是女眷,才要我俩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何况咱们江湖儿女,也不拘这些小节。”慕容飞说着,故意凑到他耳边道,“我妹子要留在家中绣嫁妆,不过剩下的几个堂妹,可都还未定亲。”
说来说去,仍是要给他做媒。
许风自然没这个意思,但慕容飞软磨硬泡的功夫也是一绝,许风被他缠了数日,实在不好拒绝,到得那一日,只好随慕容飞一块出门了。
慕容夫人和几位小姐都是坐的马车,只慕容飞和许风骑了马。那寺庙离得不远,俩人说说笑笑,没多久也就到了。
这一日天朗气清,日头极好,因而来上香的人不少。许风听闻这庙里的菩萨颇为灵验,平日里香火鼎盛,便也去磕了几个头。
他不求别的,只求他的周大哥平安喜乐就好。
寺庙西边有一座湖,湖水湛蓝,湖边碧糙青青,乃是踏青游chūn的好去处。几位小姐陪着慕容夫人来此,其实也是在家中闷得久了,想出来透透气。因此中午吃过斋饭,众人就去了湖边游玩。
他们到得早些,之后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几辆马车,瞧那车马仆从,也都是些富贵人家。慕容飞容貌出众,无论到哪儿都受人瞩目,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往糙地上一躺,惬意地晒起太阳来。
许风可不敢如此随xing,只规规矩矩在旁守着,怕有轻狂之徒冲撞了女眷们。倒是几位慕容姑娘偷眼瞧他,凑在一块咬了咬耳朵,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她们为着这次出游,早备下了自己做的纸鸢,这时便借着风高高的放飞起来。
一只只纸鸢飞在碧蓝天空上,瞧得人心旷神怡。
只是过不多久,当中有一只彩蝶样的纸鸢就断了线,掉下来时被风一chuī,落在了旁边的树林子里。
“呀,”一个穿鹅huáng色衫子的姑娘跺了跺脚,冲慕容飞嚷道,“十二哥,我的纸鸢落在林子里了,你去帮我捡回来。”
慕容飞在堂兄弟中排行十二。他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却是推了许风一把,笑嘻嘻道:“快去快去!”
许风推脱不掉,只好去了。幸而那林子不大,那纸鸢的颜色又是鲜艳夺目,他只走了一圈就寻到了。俯身去捡纸鸢的时候,他目光瞥到一抹湖蓝色的衣角。这颜色极为特别,与周衍最喜爱的那件衣裳一样,许风心中一动,回头细看时,却又什么也瞧不见了。
“周大哥?”
许风惊疑不定,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难道他这样思念周衍,梦里梦着他还不够,连大白天里也出现了错觉?
他独自在林子里转了几遍,见确实没有旁人,才从林中走了出来,将纸鸢jiāo还给慕容姑娘。
慕容姑娘巧笑嫣然,朝他福了一福,隔一会儿又差人送了盒点心过来。那点心做得jīng致,都是花瓣一般的形状,闻着香气扑鼻。
许风长到这个年纪,没怎么跟女子接触过,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吃。却被慕容飞夺了过去,拈起一块点心就塞进他嘴里,问:“好不好吃?”
许风只尝到满嘴的甜味,又和着一点桃花的香味,不由得点了点头。那慕容姑娘远远见了,掩着帕子冲他一笑。
这一日风平làng静的过去了。到下午时起了点风,天沉沉的有下雨的兆头,一行人便提前回府了。
慕容飞特意去许风那儿喝了杯茶,挤眉弄眼地问他:“你觉得我那堂妹如何?”
许风茫然道:“什么?”
“就是送你点心的那个。她是我六叔家的女儿,从小由我六婶教养着,中馈女红样样不差。”
许风这才明白过来,道:“慕容公子,我、我没这个意思……”
慕容飞好不惊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你不想娶妻么?唔,还是你另有中意的人?”
许风心想他确实有想娶的人,可惜那个人却不是女子。
这话自然不能对慕容飞说了,他找个借口道:“我无父无母、无门无派,孤身一人飘零江湖,如何配得上慕容姑娘?慕容公子还是莫提此事了。”
“江湖中人可没这么深的门第之见,待你成了我的妹婿,咱们就是亲上加亲了。”
许风被他这话逗笑了,说:“我跟慕容公子非亲非故,何来亲上加亲一说?”
慕容飞挺不服气,道:“你跟那个姓周的也是非亲非故,不也成了结义兄弟?说起来还是我先认识你的,只是没想到结拜这回事。拣日不如撞日,我瞧今天日子不错,不如我俩也来结拜一下?”
将这结拜之事说得如同儿戏。
许风当然不肯。
慕容飞死缠烂打,说了半日也没说动他,只好起身告辞了。不过许风都送他到门口了,他还念念不忘道:“我说的那两件事,许兄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就算你眼高于顶,瞧不上我那堂妹,也不该瞧不上我啊。”
许风正要再婉拒一遍,眼光一扫,却又发现了那一抹湖蓝色的衣角,若隐若现的藏在不远处的树丛里。
这回他看得千真万确,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
许风的心都提了起来。他想到从前周衍若是要藏匿形迹,定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只因如今失了武功,才连着两次被他察觉。
他心里一阵酸楚,想着周大哥如此待他,他却只顾儿女私qíng,毁了两人的兄弟qíng义。
他慢慢转过头来,不再看周衍藏身之处,对慕容飞道:“慕容公子言之有理,你提的那件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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