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由宰相府在十几日前,公告天下的捉拿叶白的悬赏令。
悬赏令上的条件极为优厚,不止清清楚楚的许了无数银两,话里话外还露着锦绣前程……连官位都这么明白的许出来了,这乾元的宰相府,已经一手遮天到了如此地步?
闻人君靠着椅背,一时竟有些恍惚。
片刻,他收敛了qíng绪,再看向悬赏令旁边搁着的一份qíng报。
——“廿三日,花十三娘,石老怪,瞎子神算出山,入宰相府一次。放言拿下闻人寻。”
或许是因为路途上呆得久了,纸条上已经有了些cháo湿的痕迹。
闻人君拿着只写了短短一行字的纸条看了一会,方才放下,还顺带抚了抚纸上的折痕。
花十三娘,瞎子神算,都是已经退隐了的老人罢?被他这么闹了一场,宰相府怎么都要找回脸面,请一些老人出来也并不奇怪。闻人君想着,刚要再去思量这几个人手上功夫如何,却搜不出半点记忆,一怔之后,就是默然。
是了,现在不是以前,他清清楚楚为自己和一个人记得的那些江湖宿老,老早老早就已经坟茔颓败,白骨化灰了。而现在的,他尚且弱冠之时便视如无物了,如何会去在意?
……如何会再为什么人,去在意?
夜风忽然chuī开不曾闩上的窗户,只听好大一声砰响,冷风和细雨就争先恐后地呼啦啦刮进来,一下卷灭桌上的灯盏。
屋内暗了下来。
闻人君没有再点起灯。他只是静静坐着,静静看着,然后静静回想。
回想赤焰,回想……
……回想叶白。
他对不起赤焰。闻人君知道这一点,也记住这一点。所以尽管赤焰死了,尽管他也死了,甚至尽管他知道自己再不可能见到对方——
他还是要记住他,一遍遍的回忆,然后一遍遍的记住。哪怕这样毫无用处,只是徒添痛苦。
没有人不放过闻人君,只是闻人君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然而饶是如此,饶是闻人君一遍一遍的回忆,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甚至为了赤焰再不肯把其他任何人放在心上,他也只觉得记忆中的景象开始渐渐模糊……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自己再不记得了?
闻人君自问。
或者会不会有一天,他明明记得,却再兴不起任何感觉?……
他闭了闭眼。另一个人影就浮现出来,尤为清晰。
是怎么样记住叶白的?
是因为对方像赤焰,还是仅仅因为……因为对方同赤焰一样,虽身旁众人来去,眼中却从来只有着他的影子?
闻人君笑了笑,他的喉咙轻动着,嘴巴里渐渐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苦味来。
他从来都在欺骗自己。
赤焰的事qíng,他那时候真的不知道会有危险?——不过是笃定对方不会不肯拒绝自己。
多么叫人得意啊?堂堂的魔君,却连这样的事qíng,都不肯多拒绝他一句……闻人君扯了扯唇角,想笑一笑,却发觉自己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这一份力气。
他只好继续往下想。
他明明喜欢赤焰,却让他被人围攻至死;他明明要记住赤焰,却只是让记忆越来越模糊;他明明记住了叶白,却始终不愿承认……
闻人君闭了眼。
如果叶白是赤焰。
如果叶白是赤焰……
轻轻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一点点自恍惚中回了神,闻人君哑然笑了,为自己方才的念头。
叶白像赤焰。
然而叶白只是叶白。
——赤焰,已经死了。
全身的力气仿佛在突然之间流失的gāngān净净,闻人君独自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才开口,声音低哑:“进来。”
闭合的门被推开,墨大先生带着风雨走进来了。
并未对黑暗的环境有什么表示,他走到闻人君面前,用征询的目光询问闻人君要不要点灯。
闻人君点了头。
“嗤”的一声轻响,豆大的火光亮起,黑暗如cháo水般退去。
闻人君神色平静。
墨大先生袖手站在闻人君面前,照例先说了飞云城的qíng况,等问题一一得到指示之后,才说出另一件事:“城主,寻少爷的事,您听不听?”
闻人君几不可察的顿了一顿。
听不听?
在心底这么问着自己,闻人君垂目片刻,方才点头:“事qíng如何了?”
“不算太好。”墨大先生道,“宰相府开出的条件很优厚,尤其这数日来都没有其他势力cha手,所以江湖里无门无派的,甚至一些小的门派,基本都加入了这一次的狩猎。”
闻人君的眉头因‘狩猎’二字而微微皱起。
墨大先生明白心里所想,虽不喜欢叶白,但对那两个字也有些不以为意:“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的,不过外面都把捉拿寻少爷的事称为狩猎……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狩猎谁。”
闻人君没有表示,只问:“有多少人缀着他?”
墨大先生脸上顿时有了些古怪。
闻人君问:“怎么了?”
“目前缀着寻少爷的人不算多,不过……”墨大先生斟酌了一下,“不过好像没到一个地方,寻少爷都会刻意现身。”
闻人君皱起眉:“他杀了多少人?”
“不算多,也就二三十个。”所以才奇怪。墨大先生道,但没有把最后一句说出口。
在被追杀还露了面的qíng况下,才二三十个人被杀……不是不多,是太少了。那么,他有别的想法?这么思量,闻人君问:“他在哪些地方出现过?”
墨大先生看了看手中的qíng报:“从清丘开始,然后涿奚,郁章,含丹,凤……”
“……凤琅?”暗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墨大先生点头道:“没错,城主知……”后头的那个‘晓’字还没有出口,墨大先生就看见了闻人君惨白的脸色,不由吃了一惊,连话都忘了说出口。
闻人君却没有心思再在意墨大先生的感觉。此刻,他的脑海里全部都是墨大先生方才说过的那几个地名——清丘、涿奚、郁章,含丹,凤琅……这些地方,叶白怎么会知道?那些分明是,分明是他和赤焰……
脑海一片混乱,似乎还有些疼痛起来,闻人君不觉伸手按了按额角。
没错,他是跟叶白说过赤焰的事qíng,这些地方,真肯下功夫去查,也不会查不到,但是依叶白的个xing,如何可能去做这些事?只是如果,如果……
“城主?”墨大先生忧心地看着闻人君惨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指,这是他头一次看见闻人君如此失态。
闻人君根本没有听见墨大先生的话。
他按着额角,只觉得脑海越来越疼,而在这疼痛之中,一个念头也随之越来越清晰,直至无法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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