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前的帝王沉默不语,目光却恍若芒刺一般悉数钉在江朝笙的身上。
江朝笙又开始咳嗽了,这回咳得猛烈,再次咳出了血来。
三年前。
程老爷和程大少爷皆外出经商,没几月是回不来了。江朝笙正是踩准了这个时间点,混进了程家的。
他和程瑾事发,是在端午过后。
从雨水到端午有足足三个月的时间,他早已经用尽一切办法,甚至连程家的密道都翻了个遍,然而也没有找到程家通敌叛国的证据,和圣人想要的那一纸藏宝图。
那年程家的端午过得并不太平,二少爷落水昏迷,大家都没了过节的xing质。程老爷和程瑜一回到府上,就不禁开始质疑江朝笙的身份,将被打得昏过去了的江朝笙关在柴房里。
深夜。
迷迷糊糊间,江朝笙听见有人走进了柴房,接着来人打的灯笼的火光,他惊讶地望着程家老爷。
“贵人此番来我府上,想必是要找某样东西上jiāo给朝廷吧?”
彼时的江朝笙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城府了,故而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老夫也知道,此刻再多做辩驳也是无济于事。”程老爷叹了口气,“你带程瑾入京吧,走得越快越好。”
江朝笙瞪大了瞳孔,不明白程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老爷自嘲地笑了笑,纠结许久再叹一口气:“我夫人总怨我,说大儿子小儿子不都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手心手背都是ròu,我为何偏偏不爱小儿子。试问天底下哪个父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程瑾喜欢你,都能为了你做到这般田地,那我只希望贵人能够不要糟蹋他这番心意,既然我程家注定要亡,那能多一个活口便是一个活口吧。”
程瑾自小到大都没怎么出过程家的大门,在人流量并不大的小镇上,甚至都不知道程家还有个次子。他们一家已是逃不掉了,上头派来的人定会查好他们家的人数,只盼能够没察觉到程瑾的存在。
江朝笙大惊,但程老爷继续往下说道:“或许,你们要的东西,就在程瑾身上。把他带走吧。”
说完了自己该说的话,程老爷离开了柴房,留下江朝笙一人独自剖析着程老爷先前的那些话语。
程老爷并没有再多给他时间。
第二日天一亮,就和程夫人二人上演了一出将他们二人赶出府的好戏。程瑾只是哭,却又倔qiáng地不肯松口求软,离开前,他跪在程府门口,磕了三个响头才被江朝笙拉着离去。
程夫人虽然嘴上说着要与程瑾断绝母子关系,给程瑾塞的包裹里,钱票珠宝确实一丁点都没少,生怕他在前往京城的路上过得不好。
程家失火的消息,是他们离开的第二日在驿站的茶馆听到的。
程瑾拿在手中的茶水径直碎在了地上,等他反应过来,已是歇斯底里地喊着他要回去。
江朝笙死死地拽住他不松手。
饶是江朝笙直觉再不灵敏,经过两日的沉淀,他也足够反应过来程家二老的良苦用心了。
藏宝图也好,程家通敌叛国的证据也好,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只不过都是圣人拿来灭程家整门的借口罢了。
程老爷故意告诉他程瑾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也不过是希望他能够保全程瑾的xing命,好好待程瑾。
“江爱卿,昨日听朕的探子来报,说爱卿你携带夫人,在集市上游玩了一个下午?”
江朝笙从回忆中走出来,听到圣人的话后,心内顿时警铃大作。
“朕先前还一直纳闷,朕的云阳公主怎么就不得江爱卿的青睐,不过昨日瞧见了江夫人,啧,也难怪爱卿不肯做朕的驸马了。”
江朝笙伏地:“陛下,有什么责罚还都冲着臣来,不要为难他。”
圣人冷笑:“那江爱卿觉得,朕三年前派给你的任务至今都未完成,该当何罪?”
江朝笙有些绝望地合上双眸,这一日,终于要来了。
在他大病之后,他便通透了,藏宝图也好,程家通敌叛国的证据也好,通通都不存在。圣上不过是编出个理由,好能让富庶却不肯跟朝廷站在一块儿的程家灭门,一并给其他富贾们提个醒。而他,也会被圣人以“违背圣意”为由斩糙除根——圣人忌惮他手中的兵权许久,饶是他带兵一回来就把军权归还,仍然没能让陛下打消掉对他的疑心。
江朝笙不再辩解:“臣,罪该万死。”
圣人挥手示意江朝笙退下,不再言语。
江朝笙怔怔地回到了府上,迎面而来的就是程瑾担忧的目光。
他原想挤出个微笑,告诉程瑾他没事,刚要开口,却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这次,咳出的血已经多到再也遮盖不了。
这一举,惊坏了周遭的所有人,碧云最先回神,命腿快的小厮赶紧去请大夫。
江朝笙将手抚上程瑾的脸颊:“哭什么,我死了你不就自由了吗?”他抹去程瑾的泪,“你看,程家三十六口死于火场的仇你就要报了。”
程瑾愤恨地打开了他的手。
江朝笙却不恼,继续道:“我死了以后,你就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我好歹也是个将军,俸禄每月虽然都拿,但常年征战在外,也没多少花钱的机会,打了胜仗圣人更是会赏我金银珠宝,日积月累,我还是有不少钱的。你就拿着我的钱,有多恨我就多挥霍。反正只要开心就好,成吗?”
“将军……!”碧云听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碧云,这些年来,辛苦你在我和阿瑾之间为难了。往后,也不会了。”
江朝笙只觉得体内的力气越来越少了,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站立。
程瑾一人支力,在丫鬟们的合力下,将江朝笙送回了屋里。
“大夫什么时候来?!”程瑾红着眼睛,焦急地吼了一声。
江朝笙再咳了两声:“没用的。陛下赐了我鸩酒……”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程瑾从chuáng上拎起,拍打着他的背部bī迫他吐出来。
“程瑾,听话。”
程瑾脸上满是泪痕,嘴里还在重复着:“江朝笙,你把毒酒吐出来,我就不恨你了,好不好?”
江朝笙笑着摇摇头。
殊不知,他这笑容,比哭了还要难看。
“阿瑾,从宫里到府上,我一共走了三炷香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毒发了,也足够,我回来再看你一眼。”
程瑾痛苦出声,将头抵在江朝笙怀里:“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江朝笙的鼻息已是十分微弱:“阿瑾,如有来世,我们……”
我们不要同今世一样,做这么久的怨侣。
可他话音未落,人已经没了意识,也听不到程瑾崩溃地哭喊了。
碧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着爬到了江朝笙的chuáng前,拉着程瑾的衣角:“瑾公子,你不要再恨将军了,将军他,从未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江南程家的事qíng啊!程家的灭门,不是将军做的啊!”
52书库推荐浏览: 青青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