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思忍不住喊道:“秋大人,你疯了?”
他们才辛苦地摆脱涡流,不想秋长风却又回转。油江、火海,秋长风又自绝生路,进入水涡中,怎么不会被姚三思看作是疯子?
不想秋长风喝道:“都抓住了。”他陡然运桨,做出更疯狂的举动。他只运单桨,让小舟转得更急,水涡中,如同陀螺一般。
姚三思紧抓船板,大叫道:“秋千户,你住手。”他实在想不到,平日镇静自若的秋长风,在这生死关头,反倒最先疯狂起来。
小舟旋急中,秋长风突然一把抓住姚广孝,大喝一声,一脚踹了下去,喊道:“进水。”
只听到喀嚓一声大响,那小舟拦腰而断,dàng飞出去。江面上那黑色的油光早被dàng开,下方露出江水的本色。
悟xing、姚三思喜形于色,这才明白秋长风的用意。他做此疯狂的举动,不过是想让众人避开藏地火的波及再行入水。
秋长风几人,倏然而坠,没入大江之中。
等了片刻,那涡流之势稍缓,碧绿的大火这才吞了过来,将整个江面燃成了碧绿。
已huáng昏。
夕阳晚照,落在碧绿的大江上。那巨大的木排也融入了碧火之中,随同那将沉入大江的夕阳,燃着夕照的颜色。
第二十章 灼 心
哗啦水响,有人头露出水面。水丝缕缕,顺着发丝而落,流到那略显苍白的面孔上。
是秋长风。
无论江面风云如何波诡云谲,他总能逃得出来,就算那诡异的藏地火,也烧他不死。他非但没有死,右手还牢牢地抓住一人。
那人黑衣无发,神色枯槁,赫然就是姚广孝。
秋长风将姚广孝背负肩上,踉跄上岸,等将姚广孝放在岸边杂糙上的时候,略带喘息。方才他用力极巨,又拖着姚广孝从水下渡江到了岸边,到如今,仍是忍不住地心惊ròu跳。
云冷江滚,那碧绿的大火早就烧远,直烧到大江的尽头。
碧的火、灰的烟,冲到了云霄,给晚霞漫天的东方带来分肃杀清冷之意。
江水虽混沌,可在秋长风眼中,无疑比方才那碧绿的大江可爱许多。回头望去,见到姚广孝坐了起来,也在望着江面,平静道:“好一场大火。”
二人都和落汤jī一样,láng狈不堪。可姚广孝始终不改古怪,就像秋长风不改沉静一样。
方才一场大火,生死一瞬,秋长风都忍不住地冒汗,可秋长风留意到,船上只有姚广孝还是一如既往的木然。
姚广孝似乎不知道火能烧死人,不知道要逃命,不知道那时候可能再也看不到以后的落日。
姚广孝仿佛什么事qíng都没发生一样。
秋长风一直觉得姚广孝再清醒不过,大明天下,能有如今的永乐盛世,和朱棣不可分割,但无须讳言,姚广孝在其中也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修永乐大典,重开运河,大明南北恢复通商,修补战乱伤痕,几征鞑靼、瓦刺,清除大明隐患,数下西洋宣扬中华道义。朱棣通过这些事致天下升平,扬大明之国威,四海皆知,可这些丰功伟绩,姚广孝多数参与其中。
如今《日月歌》陡出,朱允炆要借东瀛力量复辟夺位一事事关重大,就算朱棣将平乱的重任jiāo给了赵王和锦衣卫,但秋长风早就看出,姚广孝要做的事qíng,远比赵王要重要,而且肯定会和朱允炆一事有关。
赵王和锦衣卫去东海平乱,只是治标。姚广孝前往金山,才是治本。
金山留偈,肯定是《日月歌》的关键所在。
因为在朱棣看来,就算亲生的太子和汉王都无法完全依靠,只有姚广孝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可这么值得信任的一个人,看起来怎么好像麻木不仁?
想到这里,秋长风都忍不住地苦笑,他也开始信这天地间,真的有股力量,叫做十万魔军。朱允炆能指挥这十万魔军,击垮大明的百万雄兵?
朱允炆凭什么能指挥十万魔军?
这本来就像神话一样,姚广孝却坚信不疑。秋长风因为姚广孝的信而有分相信,但见方才姚广孝视死如归的神色,秋长风的信念有了分动摇。
朱允炆疯了,因此做的都是疯狂的事qíng,姚广孝看起来也疯了,不然怎么死都不怕?
秋长风想到这里,本是缜密的思绪也带了分错乱,望着大江东去,接了一句,“可再大的火,也有燃尽的时候。”
碧火终尽,晚霞如火。那股碧火仿佛燃到了天上……
姚广孝嘴角带分哂然的笑,说道:“你没有让我们失望。”他用的是我们,好像是说他和朱棣……
秋长风沉默下来,他听得懂姚广孝的这句话,他知道我们的意思,可他无话可说,这是他的一个秘密。
他现在不能对任何人吐露的秘密。
望着那如血的残阳,他想的不是方才江上的惨烈,却突然想到了如血的当年。
往事难追,但往事难忘。
他永远记得柳丝如雨的huáng昏,他拿着那个早就gān裂的馒头,痴痴地看着桥头。
灞桥柳色,年年伤别。
柳色下,有粉衣飘扬,玉颜祈望,终日凝眸。可他终究转过身去,一步步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有时候,错过了就是一生。
有时候,选择了就没有回头。
那柳色依依,柳絮漫天如雪的季节,他看了扶在栏杆上白玉般的小手最后一眼,义无反顾地走入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走的坚决,因为他当初还是韶华年少……
正沉思间,姚广孝已道:“走吧。”
秋长风收了思绪,皱了下眉头,还是望着江面,略有犹豫。
小舟一共有四人,但现在只有两个在岸上,姚三思、悟xing都不知所踪。这茫茫江上,秋长风就算再自负,也不指望把两人从江里捞出来。
生死关头,他只能救上师,他别无选择。
他内心中对那大眼浓眉的姚三思,甚至有分愧疚,可他根本做不了更多。他只希望,姚三思会水。
可这是长江,波涛滚滚,会水的也不见得活下去。
姚广孝站起来,秋长风也跟着站了起来,本想问什么,可见姚广孝已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向东走去,只能跟下去。
二人找不到船只,就算找到了,恐怕也没有乘坐的心qíng。只能沿着长江东进,顺流而下,就是金山的方向。
很显然,姚广孝还是要去金山。
他虽老迈,但行事依旧有坚决之意。这世上能成大事之人,莫不认准一个目标就走下去,不会轻易半途而废。
姚广孝显然是做大事的人。
秋长风跟在姚广孝身边,呼吸渐渐变得平静起来。那惊涛骇làng的风波过去,他虽在行路,但体力渐复。他曾经有过七年地狱般的苦练,七年虫蚁般的隐忍,才能用三年的光yīn从校尉直到千户,甚至得到姚广孝的赏识。
这世上本没有一蹴而就的事qíng。
那十多年的磨炼,让他看似单薄的身体内,却蕴藏着喷薄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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