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姚广孝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秋长风如日高升,姚广孝却已迟暮。秋长风才待让姚广孝休息下再走,前方树林中,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秋长风目光微动,却不把来人放在心上。他听到那人脚步粗重,喘息连连,显然算不上高手,极可能是周边村落的村民。
等看到那人的面容时,秋长风有些发愣,知道推断有误。
对面那人见到二人,也愣在当场。
那人身上衣裳也带着cháo湿,头发一缕缕地沾在额头,神色疲惫,一双大眼瞪得和灯笼一样,片刻后,惊呼一声道:“上师,秋千户,是你们?”
那人却是姚三思。
秋长风未想到滔滔江水也淹不死姚三思,倒有些意外之喜,半晌才道:“你……在找我们?”
姚三思脸上微红,沉默半晌才道:“是……”转瞬振作了jīng神道:“千户大人……上师,我们现在怎么办?”
姚广孝淡漠地望着远方,喃喃道:“只要不死,总要去金山的。走吧。”他不再多言,举步向东行去。
秋长风又打量了姚三思一眼,暗想,姚三思若是找我们,只会沿江候望搜索,而不会离开江岸。他走的是回南京的方向……他难道有了退意?唉,我本不该带他出来的。
他心中有分后悔,不是觉得带姚三思出来无用,而是蓦地感觉前途凶险,还远超他的想象。姚三思这样的人,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死在路上。
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跟随姚广孝东行。
姚广孝说得不错,只要不死,总是要去金山的。这本是命,他和姚广孝的命!
姚三思望着二人远去,脸上突然有了分羞愧。他的确如秋长风猜的那样,方才有了回家的念头。这个素来向往冒险的百户,在方才生死一瞬,突然想起不肯让他冒险的姐姐。他从前不懂,不懂人间的生死离别之苦。等懂了以后,回去见姐姐的心思,前所未有的qiáng烈。
刚才舟上四人,转眼间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的面对大江。他不但思念家里的姐姐,还感觉前所未有的畏惧。有时候冒险,并非想象中的那么有趣。
可见到前方那二人步履坚定,他心中蓦地又来了勇气,终于快步跟了上去,没话找话道:“千户大人,那个什么捧火会、排教为什么要在江上打斗呢?”
秋长风皱眉思索道:“他们或许是吃饱了撑的。”
姚三思信以为真,苦思很久,见秋长风嘴角若带感慨的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大人在开玩笑。”
秋长风心中却想,这个姚三思,太过天真了,本不适合做锦衣卫的。捧火会突然入江,咄咄bī人,乔三清放排东下,难道就是为了要对付捧火会?这一教、一会突然接战,为的又是什么?若是平常,他身为锦衣卫,长江出了这么大的事qíng,他肯定要追查清楚,但这刻他的使命是保护姚广孝,怎能轻离?看了一眼前面的姚广孝,秋长风想要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终究压下了这个念头。
“不知乔三清死了没有?”姚三思自言自语,但显然不知道答案,因此只是看着秋长风。跟随秋长风多日,他对这个千户大人可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秋长风笑笑,“你这样的人都死不了,乔三清是排教高手,怎么会死?”
姚三思道:“那捧火会损失了一条大船,还动用了什么金甲神、朝天鼓,不是毫无意义吗?”
秋长风半晌才道:“他们准备了藏地火,当然不是要烧死我们。藏地火虽厉害,但也绝对烧不死乔三清,捧火会这般作为,或许是想毁去乔三清的大排!”
姚三思大为奇怪,“那大排不过几百根圆木罢了,捧火会真是吃饱了撑的,和木头过意不去?”
秋长风只是笑笑,心中在想,当年乔三清的九天巨排妙用无穷,乔三清有了九天巨排,如虎添翼,捧火会毁去巨排,多半是为了先剪除乔三清的利器,然后再对付乔三清。他虽这么想,可总觉得事qíng并非那么简单,但这些事qíng,当然不用对姚三思说了。
姚三思突然想起一事,暂时忘记了大排,四下望去,问道:“那悟xing小师父呢?”见秋长风不语,姚三思心中一沉,忍不住向姚广孝道:“上师,不等悟xing小师父了吗?”
姚广孝喃喃道:“要是死了,何必去等?只要不死,总要去金山的。”
姚三思一听,心中微寒,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本来以为去金山之行平淡无奇,可这时却觉得,每迈前一步,就是向阎罗殿行进一层。
三人默然行进了里许,杂糙渐无,前方不远隐现村落。
姚三思肚子突然又叫了起来,方才急着保命,早忘记了饿,这会儿又疲又乏、身上发凉,这饥饿又死灰复燃起来。
看着前方的上师,姚三思心中嘀咕,就算碰到qiáng盗,人家还管杀不管埋哩,这位上师,不但不管埋,而且杀都不管。我们的死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跟着这种人做事,只能自认倒霉,更不要指望他管我们的肚子。
想到这里,姚三思向秋长风望去,若有期望道:“千户大人,这忙了一天,上师也饿了。”
秋长风望着前方道:“据我所知,前方不远有个牛家村。过了牛家村,再行数十里就是高资镇,然后不到百里就到丹徒,可再渡江去金山。”
姚三思一听到渡江两字就反胃,忙道:“不如到牛家村先用点饭菜再说?你看……”有些惊喜道:“那儿有炊烟。”
突然见到秋长风凛然的神色,姚三思吓了一跳,嘟囔道:“大人,不吃饭也不用生气了。”
秋长风皱着眉头,止住了脚步,与此同时,姚广孝也停了下来。
二人望着远方的村落,竟都默然不语。只是秋长风脸色又开始发白,而姚广孝的眼中却露出分灰冷之意。
这时日早落山,却未入夜,朦胧中冷风chuī来,带着分凉意。
姚三思湿透的衣服未除,此刻早恨不得生堆火儿烤gān衣服,吃上香喷喷的米饭,然后睡上一觉。看到二人如此的表qíng,姚三思问道:“千户,上师,不走了吗?”
秋长风脸色变冷,皱眉道:“你最大的毛病就是问得太多,想得太少。前方有问题,你看不出来吗?”
姚三思望着前方炊烟渺渺的村落,微凛道:“那村子有古怪?”
秋长风目注前方的村落道:“当然有古怪。这时正是晚饭时分,偌大的村落,怎么会无人做饭?”
姚三思不解道:“怎么无人做饭,那不是有炊烟吗?”
秋长风叹口气道:“你想必是双手从未沾过油星的大少爷。炊烟发白,你看到的那些烟都是黑色,显然不是炊烟。”
姚三思搔头,从未想到过寻常的烟气竟然也有讲究。
秋长风又道:“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jī鸣桑树颠。这首诗想必你听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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