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恨我?”
空气复归沉寂,牢笼中异常安静,如果不是时常响起的老鼠叫声,这里简直如同坟墓一般死寂。
“当啷”一阵铁链轻微碰撞的声音浮起又沉落,慕容冲嗤笑一声,“恨你?我为何要恨你?杀我宗亲的人不是你,破我国门的人也不是你,受我投降的人更不是你。你只是把我关到了这笼子里而已。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也把你关进过笼子,算是扯平了。”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想是受寒了。龙战心想。
“今日的局面毕竟由我一手造成,事到如今,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念在过去的qíng义,慕容,我定会护你兄妹二人xing命。”
“护我兄妹xing命?当年你没能保护阿姊,如今也护不了我们。更何况,国破那一刻我们就已经死了。”
“是我辜负了你们。”
“别说的那么好听,你从不负任何人。”
“给我一个机会,我发誓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
“不必了,我已经答应了李仕。”
“何事?”
“当今漠秦王,你的舅舅,喜好男风天下皆知,听说他最近玩腻了旧的,想换新的了。”
龙战一把抓住铁栅,仿佛要生生将它掰断。
“你疯了吗?!居然答应这种事qíng!难道我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吗?无论我做什么来补救,你都要惩罚我吗?!”
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你所有坚固的防卫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痛苦的事,能忘记的话,何必要记得呢?”
沉默在二人之间划出深不见底的鸿沟,空气太过安静,龙战几乎能听到牢笼中那个人如遭重击般短促的呼吸声。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滑动,痒痒的,他伸手一抹,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慕容冲已经死了,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亡国之君。”
忘了我吧。
十天后,漠秦传来圣令,征龙战为前军将军,押送慕容皇族及无数huáng金珠宝返回国都雍城,信武将军龙渊仍驻守锦州城。
天空乌云盖顶,像一chuáng厚重霉变的棉絮一般沉沉地压在广陵城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土腥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烟味儿。城里城外,人来人往,风裹挟着雨丝,落在饱受战乱侵扰的流民身上。
城门外一辆破烂不堪的木板车空空如也,头发花白的老农正往自己身上套绳子。一年前,他的大儿子应征入伍;半年前,他的二儿子被人从地里拖去当兵,他们至今也没有回来。半个月前,他的小儿子病死,老伴儿悲伤过度,几天前才刚刚入土,而他仅剩的一头老牛刚进城就被qiáng征去运粮,如今的他只剩下一副衰老的身躯。老农弯下腰,佝偻得像一只虾子,颤巍巍地拖着破车往前磨动。
一滴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接着两滴,三滴,五六滴,顷刻之间,天地都被雨水覆盖,道路很快变得泥泞不堪,行人纷纷加快了步伐。
雨势越来越大,老农慌里慌张地把糙绳往前拽,老破车却不领qíng地向后滑。雨水很快湿透他破旧的衣衫,风chuī得他根本站不稳,慌乱之中,老农一脚踩滑,整个人扑倒在泥水里,像只落水的老狗般láng狈不堪。他挣扎了几次还是没有爬起来,心想gān脆就这样死了算了,这时一只年轻有力的手扶起了他。
老农的眼睛被雨水糊住,等他擦gān眼前的水雾,看清周围的景物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背到了不远处一个半塌的茶棚下,他的老破车还在bào雨中呜咽。
“老人家,往渝州城怎么走?”
“渝州城?你去那里gān什么?”老农很是惊讶。
“打算去投奔亲戚嘛,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那里,您也知道,到处都在打仗……”少年摘下几乎遮住他整个身体的大斗笠,露出花得一塌糊涂的泥脸,活像个小叫花子。
“咳……看来你还不知道啊,这渝州城如今可去不得了。”老农捋了捋胡子里的水,眼中透露出一丝恐惧,“渝州城在西燕境内,这你可知道?”
少年回头看着老农,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出他的疑惑不解,“那是自然知道,老人家莫要戏耍我。”
老农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西燕国已经没了。”
少年犹如遭到晴天霹雳,一双眼睛大睁着,满脸写着吃惊和不可思议,“去年我还曾到过西燕国都,怎么这就……”
老农看了眼少年,脸上神qíng忧虑,重重地叹息一声,道:“早亡啦,听说那西燕王都被捉到漠秦去了!这天下只怕要更乱了,不过前些时候呀,我听闻吴兴太守带兵打败了姓纪的那伙乱匪,多亏了还有他们在,不然这日子只怕会更苦呦。”
少年似是听到了什么喜讯一般,眼睛里突然闪烁起晶亮的光芒,他把斗笠重新戴到头上后,解下蓑衣,披到老农身上,“老人家,您可知道吴兴太守的队伍现在在哪里?。”
老农皱着眉,捋了捋胡须,道:“应该还在宣城。”
少年闻言,转身便扎进那无边的风雨中。
“哎!年轻人!等雨小一点再走啊!”
“不必了!这渝州城不去也罢,我要去投奔吴兴太守!若我能建立一番功业,定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我哪有什么大恩大德啊,”老农抚摩着带着少年体温的蓑衣,老眼氤氲着浊泪,失声笑道:“天佑代梁吧。”
待他抬头再看时,早已不见少年的踪影,只剩漫天雨水冲刷着大地。
代梁国地处灵州之南,国中河湖jiāo织纵横,未统一前,全境遍布多达三十个部族,彼此之间杀伐不断。其时,北方大国翰原挥军南下,一举扫平五六个部族,为了抵御qiáng敌,剩下的部落放下世仇,结成联盟,号为:代梁。
这场仗打了六年,最终双方息兵和谈,以京南河为界,于河心孤洲立碑为证。六年间,代梁部族快速融合分化,到息兵和谈的那一年,只剩七个大部族。这七大氏族为争夺至高之权,又历时四年的内斗,最终,陈氏一族统一代梁全境,开国皇帝陈轩封六大氏族首领为太守,分管六州。代梁陈氏已传五代,明君不断,国力蒸蒸日上,氏族之间的嫌隙与隔阂也越来越小,这个饱经战乱的南国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时光。
但是江水不可能永远平静,即使是一阵微风也能掀起涟漪,若是qiáng风骤雨俱来,江中舟芥的沉没只在眨眼之间。
一年前,代梁第六代陈王在自己的寿宴上突然口吐鲜血而亡,其弟陈道谭时任丞相,负责主持丧礼诸事,国丧未竟,株洲太守侯璟起兵叛乱,一夜之间就有两州太守举兵响应,大军迅速集结,闪电般攻下颖州,颖州令章昭达出奔吴兴,投入太守陈蒨麾下。
世事变幻无穷,兴衰成败难窥定数。
代梁国土,烽烟再起。
自从讨平作乱的地方qiáng豪纪机以来,陈蒨率领的队伍已经在宣城驻守月余,除了帮助百姓修缮房屋街道,更多的是让兵士就地修整,恢复jīng力,修补刀兵器械,筹措粮糙,以备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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