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帝喝了口茶,休息了一下,继续讲述:“我以为此事结束了,可没想到一个深夜,榆罔突然来求见。说九夷族投降了,甘愿世世代代做贱民,唯一的条件就是饶恕他们的shòu王。榆罔苦求我召回祝融,我不禁对这只野shòu生了好奇,于是当日夜里就赶往九夷。在一个沼泽里找到了他们,当时的形势又凶险又好笑,野shòu用自己做饵把急躁自负的祝融诱进了尸毒密布的沼泽。里面的毒虫千奇百怪,几个神将都中了毒,祝融明明可以一把火就把野shòu烧死,可他若引火,就会引爆沼泽里积累了几万年的沼气。祝融火灵护体,顶多受点轻伤,其他神将却会死。当时祝融破口大骂,一定要把野shòu挫骨扬灰,野shòu还不太会说话。一边龇牙咧嘴地咆哮,一边不停地敲打自己的胸膛,好像在说。来啊,来啊,烧死老子啊!”
炎帝说着,忍不住笑看了一眼蚩尤,对阿珩说:“当时我心里非常震惊,野shòu生于山野,懂得利用虫蛇毒瘴没什么。可他选择同归于尽的地点大有学问,沼泽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水土混杂,都克制火灵,却又充满沼气。一点火星就能爆炸,祝融在这里完全无法自如控制一切,这只话都不会说的野shòu比许多神族高手都懂得利用天势地力。”
阿珩想到刚才的哀音阵,赞同地点点头。炎帝说:“我看出这只野shòu压根不是野shòu,只是一个无父无母,被百shòu养大的人。我先下令祝融闭嘴,开始和野shòu慢慢沟通,他对我充满敌意。一边看似在听我说话,一边却狡诈地用各种毒虫毒shòu偷袭我,试探着我的弱点,但他不知道我熟知药xing,一般的毒根本伤不到我。我越是观察他,越是惊叹他的天赋,可也越是心惊。这样卓绝的天赋却这样bào戾嗜杀,我一时欣喜发现了一个天赋异禀者,一时又觉得应该立即杀了他。”
蚩尤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死竟然就在炎帝一念之间,回头盯着炎帝,没有一丝表qíng,看不出他心理究竟在想什么。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朵落花,这只凶蛮狡诈的野猴子抓住落花。左右看看,四周污秽不堪,他好似生怕把花弄脏了,小心翼翼地把花cha到头上。我看着他满头乱发,顶着一朵野花,模样十分滑稽。两只眼睛却狠狠瞪着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杀意顿消。”
“下令祝融他们都离开,我和野猴子在沼泽里单独呆了十天十夜,终于赢得了一点他的信任,让他出了沼泽。我用治好他的伤,补好他的脚筋做条件,请他跟我回神农山,被他拒绝了。我渐渐发现他虽bàonüè,可也单纯,和他相处的唯一方法就是坦诚相待。我直接告诉他我觉得他很聪慧,不应该和百shòu为伍,想把他变得和我一样,他竟然就同意来神农山了。”
蚩尤凝视着阿珩,目光清澈明亮,就像chūn夜的如水月光。山涧的烂漫野花,阿珩又是困惑,又是慌乱,逃开蚩尤的目光,“那只小野shòu后来就成了您的徒弟,有了一个名字叫‘蚩尤’。”
炎帝苦笑,“到了神农山后,我说服他做我的徒弟可没少花心思,先和他反复解释师父和徒弟的意思,他明白后竟然频频摇头,觉得自己吃了大亏。我承诺取消九夷的贱籍,赐名九黎。又用一个北冥鲲的卵做jiāo换,告诉他只要把卵孵化了,将来就可以在天上飞,他才勉qiáng答应。”
阿珩很能理解炎帝的苦笑,只怕整个天下的少年都梦想成为炎帝的徒弟,他收蚩尤却还要又哄又诱。
炎帝看着蚩尤,眼中感qíng复杂,“你的天赋惊人,进步一日千里,我一面欣赏,一面害怕。自从决定收你为徒,你在我心中就和云桑、榆罔、沐槿一样,是我至亲的人,我高兴于你的每一点进步;可我还是一国之主,作为炎帝,我无法不恐惧你。我生怕有一天,你因为祝融或者其他刺激,狂xing大发,把你所学会的一切都用来对付神农百姓,所以我给你下了毒。”祝融再bào躁贪婪,后土再隐忍深沉,也有弱点和牵绊。蚩尤却无父无母,无牵无挂,xing子又狂妄不羁,天不能拘,地不能束。
蚩万不耐烦地说:“算了,我懒得听你啰嗦,也懒得和你算下毒的帐了!你给阿珩配好解药,我就会永远离开。”
炎帝笑看着蚩尤,眉间有淡淡的温柔,“一百八十年前,你狂怒下离开神农山,我以为你绝不会回心转意,榆罔却星夜把你追了回来。那时,我就知道我看错了你,可一瞬的犹豫,终究没有为你解毒。我本来决定等你从蟠桃宴归来,亲口告诉你此事,再替你把毒解了,可没想到你会受重伤,导致隐藏的毒爆发。我下令祝融他们把守神农山,严禁任何人上山,不是阻挠你,而是因为我自己中毒了,快要死了。”炎帝最后这句话内容太诡异,几乎让人觉得听错了,可他又明明白白说了一遍,“蚩尤,我中毒了,活不了多久了。”
蚩尤去抓炎帝的手腕,炎帝没有任何防备,任由他扣住命门,“轩辕族有青阳,高辛族有少昊,神农族却没有一个可堪重任的继承者。榆罔心地仁厚,可能力平平,祝融过于贪婪残忍,野心大过能力,共工又太古板方正。不懂变通,后土倒是可造之材,但他看似柔和谦逊,却心机深藏,过于隐忍小心。这样一群不争气的小混蛋还一个不服一个,只怕我一死,他们就要忙着斗个不停,榆罔根本镇不住他们。”
炎帝忧心忡忡,“轩辕huáng帝已经厉兵秣马、隐忍千年,我的死讯,就是为他chuī响了大军东进的号角。高辛和神农已经斗了几万年,当年俊帝继位的关键时期,我父王派十万大军压境。若没有少昊力挽狂澜,只怕俊帝成了枯骨,这样的仇岂能不报?”
炎帝眉间有一重又一重的忧虑,就像一座又一座的山即将倾倒,阿珩身发冷。心狂跳,似乎已经看到了千军万马在怒号奔腾,蚩尤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只专注用灵力查探炎帝的身体。
炎帝的语声无奈而苍凉,“大荒几万年的和平安宁就要彻底终结,天下苍生又要陷入连绵不断的战乱中。”
蚩尤默默拿开了手,炎帝凝视着蚩尤,“你能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原谅我这个老头子吗?”
蚩次冷着脸说,“你还没死!”语气虽然仍然不善,却再没提要离开。
炎帝笑道:“我打算死前封你为督国大将军,不仅神农国的全部军队都归你统领,你还有权驳回炎帝的决策。不过,神农国的军队分为六支,一支是炎帝的亲随,只炎帝能调动,另五支则……”炎帝叹口气,“实际上你能不能调动所有军队就要靠自己的本事了。”他站起来,“我去给阿珩配置解药。”
炎帝一走出去,阿珩立即抓住蚩尤胳膊,结结巴巴地问:“炎帝,他、他、他说的都是真、真、真的吗?他是医术冠绝天下的神农氏,怎么可能治不好自己?”
蚩尤淡淡说:“他这一生为了治病救人,研习药xing,尝试了太多毒物。各种药xing在他体内混杂,一直在磨损他的身体,他这两年应该又尝试了不知名的毒糙,毒糙本身的毒,他已经解了。可毒糙引发了几千年来郁积在体内的毒素,现在是万毒齐发,无药可解。”
“那也有办法的,对不对?”
蚩尤低头看着阿珩,轻抚了下阿珩的头发,沉默地摇摇头。
阿珩猛地放开蚩尤,跑出屋子,抬头望着蓝天,大口大口地吸气,可仍觉得喘不过气来。
这么多年三国鼎立,太平无事,就是因为炎帝德高望重。天下民心所向,即使雄才伟略如父亲也不敢逆天而行,如果炎帝一死……阿珩不敢再想下去。
远处的山坡上,夕阳把层林染成了金色,阿獙和小鹿正在玩耍。一追一逃,一躲一藏间,欢快地鸣叫声传遍了山林。
阿珩不知不觉中追着它们的步伐,走进了那个蓝色的山谷,阿獙和小鹿却不知道哪去了。
她坐在山坡高处,看着红霞密布的西边天空。
夕阳正一点点坠落,这是最后的美丽安宁了。
她随手摘了两片叶子,放在唇边chuī奏着,滴滴溜溜的声音在山谷里传开。
有人闻曲而来,坐在了不远处,阿珩没有理会,依旧chuī着曲子。
一曲完毕,她才侧头看向坐在坟茔旁的炎帝。
傍晚的风大了,蓝色的花海一波又一波翻滚着làng花,时起时伏,炎帝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楚。
阿珩走到炎帝身边坐下。
炎帝微笑地看着夕阳:“你有点像我的一个朋友,不是容貌,而是一些小动作。”
阿珩望着夕阳没说话。
“她叫西陵嫘,现在知道她名字的人很少了,可在三千年前。她曾是大荒最有名的女子,被称为西陵奇女子,我父王还曾命我的兄长去求过亲。”
阿珩问:“她答应了吗?”
炎帝摇摇头,“没有,如果她答应了,也许我的兄长就是炎帝了。”
阿珩问:“您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炎帝笑了,有浓浓的惆怅,“你们果然是很像。阿嫘在很多年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在她之前从没有人关心,在她之后没有人再敢问,你是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朋友。”
炎帝的手放在妻子的墓冢上,神色温柔,眉眼间有绵绵不绝的相思,“我自小灵力低微,不善于那些打仗的法术,长相也不出众。一直不受父亲看重,兄弟们也不大和我一起玩,我喜欢一个人种植花糙。都城轵邑的外面有一条河叫济河,济河岸边住的都是灵力低微的神族,他们没有能力做官也不能参军。只能靠打些零工做点小生意为生,一个卖花女就住在济河畔,她喜欢用灵力培植各种各样蓝色的花,有蓝色的牡丹、蓝色的芙蓉、蓝色的风信子……”
炎帝的手从身边的蓝色山茶花上抚过,“我第一次看见她时,是一个湿漉漉的清晨,我去河边采摘药糙。她出门汲水,穿着一袭白底蓝花的长裙,鬓边簪着一朵蓝色的山茶花。当时河上的人还很少,我们隔河而立,视线jiāo投。她微微笑了一下,我却惊慌得看都不敢看她,抡起锄头就往地下锄,结果锄到自己的脚,她在对岸大笑。我在榻上修养了一个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伤一好。就算着她汲水的时点去河边,刚开始是几个月去一次,慢慢变成几天去一次,再后来我天天都去河边挖糙药,可我不敢和她说话。年少的我十分内向腼腆,一看到她就脸红心跳,连多看一眼都不敢。我们一直隔河相望,却一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三年后,父王命我陪哥哥去西陵家求亲,因为阿嫘很会养蚕。我正好培育出一株碧玉桑,父王觉得我能帮着哥哥投阿嫘所好,就让我一块去。那次求亲很失败,阿嫘把哥哥刁难得láng狈不堪,不过我和阿嫘却成了好友。阿嫘邀请我和她一块去大荒游历,我自然忙不迭答应了,后来我们又认识了能歌善舞的阿湄,三个人结成了兄妹。三人中我最年长,阿嫘却胆子最大,总是带我们去做一些我想都不敢想的事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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