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旧事_酒眠花【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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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忆安深吸一口气,策马往城门的方向退去。百姓中有不少老弱妇孺,跑得极慢,他不能将这些人bào露在黑骑的屠刀下,只能牢牢坚守在他们身后。箭雨将黑骑前锋隔开了大半,但仍有数十骑跑进了she程,离他不足十步。距离太近,上面已经不敢贸然放箭。陈忆安握着刀,掌心里满是汗水,他明白,孤注一掷的时候到了。

  如果是唐朔风,会不会砍杀这群人如同切菜?他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但只是一瞬就消散了,因为敌人的长刀已经贴向了他的面门。他抽刀,上挑,前趋,递刃,只闻一声利刃入ròu的闷响,那名黑骑跌落马下,胸膛里喷出的热血染红了沙土。脑后乍闻破风之声,他看也不看,回刀往身后一递,扬臂抡出一个半圆,身后又一名黑骑被开膛破肚,惨呼不绝于耳。

  陈忆安已经有些麻木了,手中的刀已经不受控制,它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发地收割着敌人的xing命。他像头野shòu一样地喘着气,瞪着不住bī近的黑骑。他们只剩下了二十人,见他如此奋不顾身,竟一时心生畏惧,止步不前。

  “小子!快退,往城门的方向退,我们替你殿后!”城上传来大声呼喝。陈忆安用余光瞥了一眼城门,发觉百姓都已撤得差不多了,当机立断拨马回头。黑骑也是在这时候动了,他们一拥而上,举刀朝着陈忆安的背心攻来。对他们而言,能否破城此刻已经不重要,这个南泽少年已给他们造成了绝大的屈rǔ,不报此仇,他们无法和自己的同僚jiāo代。

  □□矮马不及黑骑骏马,转瞬就被追上。陈忆安回刀yù战,手臂忽地一软。肩上箭伤未愈,连日紧绷的神经已经耗尽了他的力量,他感到力不从心,死亡的恐惧从心底里蔓延开来。一名黑骑压住了他的刀,另一名黑骑抽刀就要斫向他的脖颈。他仿佛听到了血从腔子里喷出来的声音,仿佛看到了视线被自己的鲜血染红。

  不行,我不能死。陈忆安骤然爆发出一声断喝,硬生生地格开了那把沉重的长刀。肩头的伤口崩裂,一阵剧烈的疼。他抡起手臂,就像是第一天入朔方军时挥出的那刀一样,重重地劈在黑骑的长刀上。银光闪过,长刀断作两截,那名黑骑亦被这无匹的一刀断喉。

  两具尸体滚落下马,将后面的人阻了一阻,为他夺得了一线生机。他听见几支利箭自城上破风而来,jīng准地钉入了后面黑骑的胸膛。萧明派出了军中最好的神箭手,务必要保得这个年轻人周全。陈忆安来不及说上一声感激,咽下喉中翻涌的血气,提刀一刀砍在马臀上。□□矮马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疯狂地窜向城门。终于,它猛地一跃,直直跃入了那仅开一线的巨门。

  甫一入城,他猛地跌下了马,滚落huáng土。那矮马仍旧疯狂逃窜,片刻便不知所踪。

  第6章 重逢

  “医官!医官!”有人在他身边大声喊叫。

  陈忆安心想自己还真惨,短短两天已经数度经历这种场景。身上的伤口全裂开了,新伤旧伤jiāo叠在一起,他只觉得身体已经像是不属于自己的,瘫在地上硬是半天无法提起力气。

  医官扶着他站了起来。萧明匆匆跑下城墙,望着这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半晌,在他肩上猛地一拍,一叠声道:“好小子!好小子!”

  “咳咳……”陈忆安咳嗽了两声,将喉咙里呛进去的沙土咳了出来,对萧明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望向那些百姓。秋夜寒凉,他们担惊受怕了一整日,正挤在一处瑟瑟发抖。陈忆安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番,忽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骤然从医官手中挣脱,左右来回,哑着嗓子问道:“伏伶呢?伏伶呢?”

  百姓们面面相觑,一时都未想起还有这样一个人。之前形势混乱,人人关心的都只是自己父母妻儿,哪有闲心去关心一个外人。陈忆安问了半晌,竟无人回答。

  “将军,将军!”一名斥候忽然匆匆上前,单膝跪地,报道,“九夷人已经退了!”

  “好!太好了!”萧明闻言,顿时喜不自胜,原本岌岌可危的邺丘之围,竟就这样在弹指间化去,他不由兴奋至极地对陈忆安道,“小子,你此番立下大功,我会代你向唐将军讨封,从此你便可前程无虞啦!”

  “萧将军!”陈忆安忽然回头对着他道,“朔方城的百姓,仍有人下落不明,我担心……”

  萧明摆了摆手,为难地道:“战乱之中,本就难以顾得人人周全,我麾下士兵尚且死伤无数……现在九夷人刚刚退兵,外面难免还有他们的探子,况且夜黑风高,要去大张旗鼓地搜寻一两名百姓,实非明智之举。”

  “可是……”陈忆安想起刘老那张焦虑的面容,心中宛如油煎火烧,却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言,张口结舌。

  “你如此焦急,那失踪之人可是你的重要之人?”萧明问道。

  “……”陈忆安更加无话可答,他亦说不清伏伶算是个什么人,只不过放着他的安危不管,他既对不起刘老,也对不起自己。

  他为人向来重诺,颇有些死心眼,既是答应了母亲好好活着,便好好活着;答应了伏伶去一间酒肆找他,便就是要去找他。而今同刘老说了要带他回去,便也一定要做到。若非如此,他良心难安。

  “这样吧,我吩咐下去,令斥候留意一二,今夜先莫要轻举妄动,你伤势颇重,不如就在本将营中静养。”萧明劝他。

  他堂堂一城守将,肯为陈忆安的事qíng留心,已证明他颇为看重这个年轻人,甚至有意将他引到自己麾下。但陈忆安偏生是个不识抬举的,他听了萧明的话,完全不为所动,什么言下之意更是毫无所觉,只是qiáng撑着抱拳道:“不必了,我只想尽早回到朔方城,向唐将军复命。”

  萧明叹了口气,这年轻人心xing坚韧,又有股说不出的憨直,令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只得道:“罢了,随你。”

  “恳请将军借我一匹马。”

  “来人!给他牵匹马来。”

  陈忆安跨上马背,未及道谢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中。萧明看着他的背影,叹道:“这样的年轻人,而今已经很少见了……”

  夜色深沉如墨,戈壁上,骏马正撒开四蹄狂奔。黑骑刚匆匆撤去,战场上仍旧残留着遍地láng藉。九夷善于铸造兵刃,也善于炼制桐油等物,那火油经久不灭,仍在炽烈燃烧,黑骑的尸体横七竖八,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远处的岩山隐藏在夜幕的黑影中,冷月高悬半空。

  陈忆安茫然四顾。他一时冲动跑了出来,却又不知该何去何从。战场上遍地是死人,还有不少半死不活的正自惨哼,要在其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陈忆安打心底里不希望伏伶身处其中,但他又不知该往何处找寻,便愣在当场。

  “伏伶!”他喊道。

  “伏伶——!”

  声音在战场上远远地传了开去,受岩山所阻,形成悠然的回音。没有人回答他。陈忆安拨马回头,朝着黑骑撤军的方向一路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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