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骑果然都在这里。他们宛如一尊尊雕塑,骏马不喷响鼻,整个战场安静到压抑。黑骑的前锋距离城墙约莫一箭之地,在这之间凝立着一排持刀武士,数百平民被押着跪在阵前,看不清容貌。对峙不知已经持续了多久,一种无形的压迫弥漫在四周,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转头望向城上。城头守军张弓搭箭,若即若离地瞄准黑骑的前锋。谁都不敢将箭尖真正对准他们,万一失手,等待他们的就是千古骂名。每个人的掌心都满是汗水,神经绷紧到了极限。只要一有变故,他们就会像惊弓之鸟一般举目四顾。
陈忆安皱了皱眉,一时无法可想。怀英的这支骑兵果然是一支虎láng之军,军纪严整,丝毫看不出一日前酣战的痕迹。他们依旧是轻骑上阵,每个人除了□□骏马,便是身上的轻甲和腰间的长刀,身后负着箭筒,再无多余装备。装着火油的战车依然在阵中,覆盖着厚厚的毡布,火油桶叠起足有一人多高,黑骑密匝匝地围在它附近,将其重重保护。
他看着那些堆成小山的火油,脑中一时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么多的火油,要是骤然被点燃,加点风一催,必然会造成极大的杀伤,甚至引发爆炸,方圆至少半里寸糙不生,到时一片混乱,说不定就可为那些平民创造出一个足以逃生的契机。他目测了一下,爆炸的范围绝对波及不到前锋,百姓当可无虞。可问题是,要怎么才能引爆那些火油呢?
他离那些战车至少有一里,弓箭she不到这么远,若qiáng行突入,前进不了几步就会被成群的黑骑剁成ròu泥。他比划着距离和弓箭的she程,眉头不由紧揪成了一团。
风沙渐渐地停了,天空显露出微微的蓝,日头高悬半空。城上忽然走出个人来,身着重甲,看来便是邺丘守将萧明。只见他对麾下众人吩咐了一番,随即便有几名守军站了出来,对着城下高声喊话。陈忆安离得远,喊话的内容他只听得七八分,不外乎是什么放下武器投降,你们绝无胜算这样的套话,那小兵喊得脸红脖子粗,倒颇有威势。
这般喊上半晌,前一个累了,后一个便补上,活像是在唱一台大戏。陈忆安看着这一幕,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看来战场上只要能够胜利,任何一方都会不择手段,无论这手段多么的野蛮,多么的不上台面。
日头渐渐西移,黑骑依然静立宛如一尊尊塑像。不过就算陈忆安也被这疲劳攻势吵得耳膜发疼,难说这群黑骑是真正不为所动,还是碍于军规不敢妄动。忽然有一群飞鸟掠过战场,扑打翅膀的声音汇成一片làngcháo,渐渐远去。他望着那群飞鸟,脑中忽然现出一丝灵光。
萧明正在城头上焦急地踱步。已经过去了将近六个时辰,天色都要黑尽,他们却依然没有办法来破这个死局。唐朔风带来的消息只为了稳定军心,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明日一早数百名无辜百姓人头落地,他这个守将必将被弹劾到永世无法翻身。
夜幕沉沉地压了下来,太阳隐没在极遥远外的岩山之后,一群寒鸦自靛蓝的苍穹之上掠过。萧明负手立在女墙之后,愁眉紧锁,手下的将士无不双眼泛着血丝。看来今夜将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忽然之间,城下爆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那响声足有开山裂石之威,吓得他一个趔趄,随后顾不得自身安危,猛地扑在了城头向下望去。只见黑骑之中爆出了一团火光,那火光将一辆巨大的战车完全笼罩,碎片四散而飞,那些带着火焰的木屑落到另一辆战车上,又是“轰”的一声,炸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无论城上还是城下的诸人,皆已目瞪口呆。只见一连排的战车就像一串pào仗似的一辆接一辆炸了个gān净,轰隆轰隆的巨响不绝于耳,冲天而起的火光耀得人两眼发白。等那光芒渐渐散去,下面已是尸横遍野,至少有数百九夷人被炸死当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瘫在地上。这还不算完,九夷全是骑兵,巨大的响声令这些马匹发了狂,畜生受了惊,纵使马上的骑士怒吼着牵扯缰绳也无法约束。它们撒开四蹄漫无目的地疯狂奔逃起来,马蹄踹倒了人也毫无所觉,已有上百名黑骑被疯狂的骏马践踏于地,或死或伤。
乍逢如此巨大变故,下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听不停有蛮夷的语言大声呼喝,却怎么也无法控制住场面。萧明咽了咽口水,已经完全懵了。怎么会这样?莫非是有什么神兵天降,还是唐将军施了什么奇计?混乱仍在持续,他傻站在城墙上,愣是摸不着头脑。
“将军,快看!”忽然有一名手下指着遥远的天际,惊讶地大声呼喊起来。
日暮西沉,天色黝黑,萧明极目望去,只能看见地平线上隐约冒出了一群黑影,像极了那日黑骑乍然出现的模样。可那群人却不是黑骑,他们比黑骑的数量要少上许多,不足千人,□□骏马也不如黑骑那般迅猛。他们也是轻骑,人人都带着刀,如一阵风似的刮进了九夷的阵营。杀声震天,没有过多犹豫,这支骑兵与黑骑短兵相接,对刚刚陷入混乱的九夷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躲在岩山后的陈忆安看得分明,那是朔方的援兵,虽然没有打出旗号,却都是他朝夕相处的同僚,举手抬足一眼望去就能认出个七八分。他心中似有明悟,恐怕朔方军已经有了一套计划,派出了一队人马,未及实施,却偏偏遇上了这场爆炸,只好顺势而为。看来这支队伍的首领也是个懂得随机应变之人。
时机转瞬即逝,陈忆安往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压抑着狂跳不已的内心,策马冲进了战场。
爆炸现场满目疮痍,后军混乱仍在持续,前锋武士也无心继续照管那些百姓,有不少都已经加入了救急的大军中。火油淌得满地都是,正不停蔓延,战场中很大一片已经无法站人,不经意间将前锋和后军隔了开来。陈忆安单枪匹马冲入阵中,竟一时无人注意到他,只有数名黑骑发现他不是九夷人,刚举起刀,就被他斩于马下。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他却依然觉得呼吸困难,近在咫尺的鲜血飞溅在脸上,令他恨不得就此掉头就跑。他咬着牙又杀了数名九夷军,终于看见了那群被挟持的百姓。好在黑骑自恃武力,并未用绳索缚住这些普通百姓,因此他们虽然惊慌,却还有能力逃跑。
“快走,到邺丘城门下,让萧将军开门,我替你们断后。”陈忆安大声道。
百姓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极度恐惧中略微回过了神,终于认出了这个带有明显南泽容貌的年轻人。他们几乎喜极而泣,来不及说上一声谢,纷纷用尽了最大力量地往城门口跑去。陈忆安握着刀,突然发现自己说了大话。黑骑的前后军虽然被火油隔了开来,却依然有不少人数,此刻发现南泽百姓逃跑,已经陆陆续续围了上来,一双双眼睛看着他像是夜里的láng。陈忆安咽了咽口水,qiáng行定下心神,他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放箭!放箭!别伤人!你他妈往哪儿放,对着后面那群九夷的王八羔子啊!”城头上忽然传来一声怒吼,一排箭雨she向黑骑前锋,顿时she倒数人。但似乎是因为神经绷得太久,这些弓箭手有些失了准头,有几支箭恰恰钉在他面前,险些要将他she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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