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安逸得太久了。”唐朔风忽然沉声道,“九夷人是一群凶残的野láng,不是温顺的猫儿。我们边境的守将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一点。”
诸将不由抬头望向这位年轻的上官。实话说,他们先前从未将这个不到三十岁的主帅放在心上,敬他一声镇边将军,不过是因为他的父亲唐弋。但经此一战,众人无不对他心悦诚服,无论是第一时间点燃烽火,还是之后下达的一系列命令,无不表现出这位将军杀伐果决、纵观全局的素质。如果不是因为他及时斩首逃兵,指挥严守城门、扑灭大火,仅凭一群散兵游勇的朔方守军绝支撑不到援军到来。
“唐将军居安思危,颇有乃父之风。”副将张迁诚心赞道。他已有近五十岁,是个驻边的老将,身形魁梧,面色黝黑,说话的时候,鼻下的两撇长须不住抖动。
唐朔风摇了摇头:“不要将我和父亲混为一谈。他是个屠夫,我不是。”
众将不由面面相觑,如此公然诽谤父上,令人称奇。不过唐朔风一向口无遮拦,他们也不好多话,只静静听着。
“九夷那边的间谍传来消息,老国主怀武已薨,继位的是他的二皇子,怀英。”唐朔风缓缓道,“我想,我知道九夷骤然出兵的原因了。”
“怀英此人一向好战。九夷自从二十年前败于南泽,元气大伤,独自休养生息,怀武已几乎绝了出兵的念头,可主战派始终苟延残喘,就是因为这名二皇子。他不知使了怎样酷烈的手段夺得国主之位,继位后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攻打南泽。”唐朔风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不屑,“如果此战失利,他不知要被国人如何诟病。可惜,他似乎对自己胸有成竹。”
“听将军的意思,是对此一战也胸有成竹了?”张迁问道。
唐朔风反而陷入了沉吟。帐中气氛始终沉闷,像是有一块看不见的大石压在众人之间。静了半晌,他道:“不得不说,我们的朔方军,连带邺丘的八千人马,能否对抗九夷的黑骑,仍是未知之数。”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九夷的黑骑竟有如此之qiáng,不过区区万人,就敢硬撼边境的坚城高墙?”
“你们也看到了,先前一战。”唐朔风道,“这是怀英亲手训练出来的人马,是他的亲军。可以说,九夷全部的jīng锐都在这支军队里,他们有最好的装备,最为耐久的马匹,打起仗来完全不要命,后面的踩着前面同伴的尸体前进,战至最后一个人也不会退却。这一点,我们的军队完全无法相比。怀英为了这一战,可说是下了血本。”
“战报已递出去了,三千里加急传往京师,如果上面肯加派兵马,把握应该大些。”张迁道。
唐朔风颔首,陷入了缄默。
“急报!”帐外忽然有人高声唱道。唐朔风命其进得帐来,只见是个风尘仆仆的斥候,从怀中掏出一封简报。唐朔风接过一看,眉头越蹙越紧,忽地将那简报重重掷在案上,喝道:“混账!”
“发生何事?”张迁忙不迭问道。
“黑骑围了邺丘,将掳去的百姓推在阵前,扬言令邺丘守将开城投降,给了一日之限,如不投降,这些人全要人头落地。”唐朔风紧抿着双唇,极力压抑着qíng绪,可站得离他较近的将领却能发现,唐朔风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帐中陷入一片死寂。这种野蛮毫无人道的行径,简直骇人听闻。空气仿佛凝固了,不知过去多久,张迁忽然低声道:“他们不会是在报二十年前的仇吧?”
唐朔风骤然抬头。二十年前南泽入侵千丝城,九夷人无论妇孺老幼,皆难逃一死,尸横遍野的惨状,他早已听城中的老边民讲述过无数次,但无论听闻多少次,依然为之悚然心惊。张迁的话音一落,他已然从心底里认可了这个说法,闭了闭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诸将一时默然。有人道:“九夷人这招的确狠,我们不能开城,但也绝不能坐视百姓被杀,否则对军心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这仗也不用打了。诸位集思广益,总该想个办法才是。”
说来容易,真正拿出一个办法却何其困难。帐中议论纷纷,有说尽力拖延的,有说放弃百姓的,也有说派间谍混入黑骑中,前往gān预的。但无论是哪个办法,听上去都是漏dòng百出,不可成行。唐朔风负手在沙盘前踱了几圈,听着那些恼人的议论,眉头越蹙越紧,终于抬手大声道:“静!”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she在主帅身上。唐朔风望着那个斥候,后者低着头,静待命令。他缓缓道:“帮我带一封信给邺丘守将萧明,晓喻全军:九夷掳我南泽百姓,以此相胁,乃蛮夷行径,为天地不容,必将自取灭亡。我南泽边境固若金汤,区区数万黑骑休想破之,不若早早投降。我南泽素以宽厚待人,如若投降,金银玉帛,自有赏赐。若拒不投降,伤我南泽百姓,来日必将十倍还之。”
一字一句述罢,他微微扬起唇角:“让萧明的兵对着城下喊话,喊话的内容如上所诉,不管怎么讲,一定要将意思完完整整地传达给那帮黑骑。”
“黑骑会相信这种话?”张迁不由持怀疑态度。
“不是让他们相信。”唐朔风看向他道,“而是给我们的人以信心。嘴里喊着这样的话,邺丘的守军就不会自乱阵脚,俗称虚张声势,也叫壮胆。”
张迁一时被他噎住,心想这位上官口无遮拦的毛病未免严重了些,让人听了去,下面的人不知会怎么想。斥候已经领命而去,张迁看了看那人的背影,又回过头来道:“如果黑骑不为所动呢?等到明日,结局不还是一样?”
“风真大啊。”唐朔风忽然没有没脑地叹了一声,随后道,“不过很快就要停了。如果它越来越大,就是老天在帮助我们了。可惜,老天似乎并不给面子。”
“你们有谁擅长刀术和弓马?”他忽然抬头,扫视了一圈立在他眼前的诸将。
众人面面相觑,都缄口不言。他们都是守边的老将,擅长的兵法的居多,手底下基本都只有战场上练出来的那俩家伙,说到对武艺的专jīng,竟无人有此信心。毕竟将领大多只需居中调度,很少有需要亲自上阵杀敌的,唐朔风已经算是这群人中的第一高手。所以他有此问,无人敢于应声。
“之前倒是见过一个不错的年轻人,刀术自有一套章法,弓箭使得也出众。只是缺乏经验,心xing稚嫩了些。这个任务,jiāo给他倒也可行。”说到这里,唐朔风抬手唤来一个下属,“你去找陈忆安,让他来见我。”
那下属领命而去,随即就杳无声息。过了许久许久,大约有小半个时辰,才见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帐中,单膝跪地,哭丧着脸道:“将军,望楼上的斥候禀报,陈忆安一个时辰前孤身一人策马出了城,不知往哪里去啦!”
第5章 邺丘
邺丘距朔方城大约五十里,陈忆安策马狂奔,半个时辰已到了城外。若是军马,还能更快一些,可这匹马又瘦又矮,能有这般速度已得归功于他不要命的驱策。风沙果然慢慢小了下来,原本昏huáng一片的天空渐渐变得通透,邺丘的城墙隐约伫立在迷雾中。他驱马奔上一座岩山,伏在后面静静地窥视城下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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