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迁刚要下令,听了他的话一时顿住了。萧明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看来这一城的守将,还真是轻易杀不得。不过他现在在自己手上,手下的人也全被治住,谅他也不能翻了天去。他冷笑一声:“来人呐,把这人给我押回驻地,严加看管。”他本想说押回地牢,但想到牢中或许还有萧明其他的心腹,总是不甚放心,便gān脆吩咐押回营帐,预备差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看守。
邺丘城内乍然起了这一场动dàng,所幸未闹出什么巨大的乱子,不过是死了几十个士卒而已。而邺丘城自这一战后则尽归于他的麾下,再没有敢提出异议的人,张迁对此战果甚为满意,正要令所有人回营休整,忽然有人在一旁问道:“将军,陈将军呢?”
张迁一拍脑袋,只顾着把人家当枪使,却险些把这一茬忘了。他当即吩咐几个人到地牢中搜寻一番,务必要将陈忆安带出来,随后确认再无他事,这才心安理得地回营。
但当几个人连拖带扛地将陈忆安带到他面前时,那凄惨的模样却令他骇了一跳。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阵,简直怀疑这样一个人怎么还能够活下来,正准备问话,却见这年轻人已经陷入了昏迷,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要撒手人寰。
“快快,赶紧找个大夫来看看。”他忙不迭吩咐道。
军中最好的大夫只有那个封久,他自朔方城随着残军辗转来此,对南泽也算忠心耿耿,是以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也毫无怨言。但就算是他,见到陈忆安的伤势也不免蹙起了眉头,一搭上他的腕脉,眉头便蹙得更紧,直像是要拧在了一起。
“陈将军身上有严重的外伤以及内伤,这个暂且不提,他似乎还中了一种毒,这毒无xing命之虞,却会令人四肢无力,脉象虚弱似重病之人,体质也与重病之人无异,这……我在南泽还未曾见过这种毒,想必是出自九夷。”
“有法子解么?”
“这……我尽力吧。”
这番对话后来在无意中传遍了南泽军,陈忆安受此苦刑而宁死不屈,身上又中了九夷的毒,关于他乃九夷间谍的谣言不攻自破,而萧明则已尽失人心。
待陈忆安醒来已是数日之后,在此期间九夷始终偃旗息鼓,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或者说,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动作。那支恐怖的黑骑和后续的援兵共计两万余人不动声色地驻扎在曾经的朔方城外,似乎一点都不为不断消耗的粮糙而担忧。他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那一片无声的威压仿佛bào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雪,已经开始下了。关外的气候已经不止滴水成冰,那是可以将人从骨髓深处一片片冻住的酷寒。雪花一片片落下,在荒漠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像是给大地裹着一张银色的面纱。天气毕竟gān燥,这雪下了一会儿就停了。戈壁上很少有大雪,自从二十年前的那场大雪过后,无人再见过真正的大雪。边民几乎没有期待下雪的,对他们而言,经历过二十年前那场惨事,大雪已经成了死亡的代名词。
帐中的炭火燃得甚旺,陈忆安坐在被褥上,□□着上身。他的伤势有些已经愈合,有些刚刚停止流血、长出新ròu,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一道道密布在他年轻的躯体上,被掺杂着花白的发丝掩住。封久看着他,只觉得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仅是外貌,还有他的眼神。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一个人竟能在一个月内改变得如此彻底。他原先的眼神充斥着坚毅,还有些许迷茫和彷徨,但那终归是一个少年的眼神,是一个刚加入朔方军的年轻士卒该有的眼神。现在他的眼神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潭,无人知道那黑暗深邃的表象下隐藏着什么,他细细辨别,只看到了一丝无法形容的寂寥。一个少年是不该有这种眼神的,如果眼前是一个耄耋老人,他或许也不会觉得吃惊。
“多谢你了。”陈忆安对封久道,语气十分平静。
封久摇了摇头:“作为军医,这些本就是我份内之事,只是将军身上的毒,我始终没有琢磨出一个头绪……”
“陈将军!”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进来。”
来人是一个普通士卒,乍一见到陈忆安的模样,惊了一惊,但很快调整好了qíng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刚才有一个人来到城下,给小人一封信,指明要小人亲手jiāo给将军。他蒙着面,戴着斗笠,小人不知是何人,不敢怠慢,便将信送了来。”
陈忆安接过信,打开牛皮制成的信封一看,只见里面并没有信纸,只有一柄薄薄的柳叶刀,还有一枚小指尖大小的红色药丸。
他顿了一下,几乎没有犹豫地拈起那枚红色药丸送进嘴里。
“等……”封久看他二话不说就吃那来历不明的药丸,下意识就要阻止,可惜已来不及,那药丸转瞬就被陈忆安咽了下去。
“没事,这是解药。”陈忆安道。
封久看了他半晌,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不过看他没有异状,反而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倒也信了八分。
“是不是将军潜伏在九夷的手下,偷来了解药?”封久始终疑惑不解,思考了一会儿,寻了个似乎合理的解释,“他遮掩面目,是不想bào露身份么?”
“算是这样吧。”陈忆安答道。
帐中安静了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匆匆而入。陈忆安看向他,只见他满面惶急,数九寒天额头上竟沁出了汗,像是遇到了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陈将军,张将军说,如果您能走动了,请赶紧去帅帐里议事。”那人说话都抖着嗓子,有些结结巴巴的,“张将军说,事关边关数城的存亡。”
陈忆安微微一震。他qiáng撑着站起身来,伸手去够一旁的衣衫。封久见他艰难的模样,难免有些于心不忍,便做了一回下人,帮他把军服穿戴整齐。陈忆安qiáng忍伤痛,随着那传话的士卒出门。临走前,他不由低头看了一眼,那枚薄薄的柳叶刀正夹在他指间,刀刃不染一丝尘埃,清亮而锋利,一如它的主人。
一把刀,代表了一句话。
不死不休。
“如你所愿。”他自言自语道。
第23章 决心
该来的终于会来,在萧明对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注定了等待着这座城、这支军队、这千万百姓的会是什么。所以当陈忆安接到自永安城而来的命令时,他没有太过惊异,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几行字,面色沉静宛如磐石。
怀英和窦言的jiāo易达成得很顺利,永安城中鼠目寸光、见钱眼开的官员早已沆瀣一气,这群人在纸醉金迷的皇城里享受着眼前的歌舞升平,早已忘记了战争的模样。他们最害怕的事qíng莫过于黑骑的铁蹄踏上京师的街道,毁了他们享乐的生活。至于旁人的死活,从来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怀英开出的条件很诱人,边关五城,换十万两huáng金和九夷一年按兵不动。窦氏一族只看得到表面上的求和,看不到怀氏王族隐藏在表面下的獠牙。唐朔风说过,怀英继承王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发兵南泽,根基不稳,而今他作为国主夙日征战在外,假以时日,九夷国内的矛盾必将累计到一个他无法承受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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