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桓止不说话,只赤红着一双眼瞪着那盏yù灭的剪烛发愣。他如何不懂?父皇父皇,皇宫里叫出来的“父皇”二字,实则该颠倒顺序,先皇后父。与其说皇帝和太子是父子关系,不如以君臣关系形容更贴切些。因为君臣关系,所以君要臣为,臣不得不为。
“罢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穆谦打发穆桓止走,而林然被留在了殿中。穆桓止只得行礼辞别,走至殿门的脚步顿住,穆桓止转过身哑着声音问他,“儿臣离京那日,父皇可会送儿臣?”
穆谦摆摆手,眉眼呈现疲态,像是累极,“依qíng况而定罢。”
然后穆桓止一个人回到了东宫。
几近未眠的一晚,心里装着太多事。少年已知愁滋味,今日穆桓止确实大有领会。在chuáng上长吁短叹半天,也不见消停多少。原以为一夜就这样过去,却不想翻来覆去几遭后竟有了睡意。睡梦中口渴,迷糊中似乎有人给他喂了杯水。酣畅过后,辗转入梦。
近几日的朝堂可谓热闹。对于穆桓止是否该依道士批命所言送去外地教养,朝堂上可分为三派。主送走的那一派以右相为首,人数居多。主留宫的那几位以梁王为首,人数也算不得少,而剩下的则保持中立,不揣摩圣意,也不得罪两派。关于这个问题,朝堂两派立场鲜明的大臣引经据典,搬国法律令在朝堂上吵了三日也不能让穆谦给个准信。说他主送走吧,他说太子将立,实在不妥;说他主留宫吧,他又说道士所言,不可不信。圣意难测,如此模棱两可的态度,让群臣捉急的很。
而今日早朝,群臣不可谓不惊讶。因为他们在朝堂上看见了穆桓止。穆桓止虽是太子,但总归还小,没那能力入朝堂议事。但小小年纪便进了朝堂,皇上对他的态度就可谓耐人寻味了。群臣暗自揣摩穆谦这么做的目的,穆谦一道圣旨颁下来便让他们了然了他让穆桓止上朝的原由了——原来是接被送走的圣旨。
穆桓止接过圣旨,三拜九叩谢恩时,群臣不可谓不伤心。抛开穆桓止太子的身份,他总归是个只有十岁大的娃娃,没了亲娘不说,还被亲爹送走。想来生于帝王家,也是有诸多不得已和不如意的。如此一番想下来,众臣子对年幼太子的同qíng又加深了几分。
穆桓止被送走的圣旨已经下达,接下来的几日就是准备行装,安排出宫的相关事宜了。穆桓止心qíng抑抑,整日无jīng打采,难得太傅体恤不再安排课程,所以穆桓止更加心安理得的窝在东宫养膘。整日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偶尔顿悟不该这样颓废下去了,于是摸出珍藏在箱底的志怪小说来读,一来二去,倒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也许是老天爷怕穆桓止长得这么一个标致的娃娃长久以往这样养下去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胖球,所以这种令穆桓止安心养膘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某个没有下雪的夜晚,穆桓止在喝了一碗浓稠的桂圆八宝粥后,一觉睡到昏天地暗,待人醒来,已经远离临安。
回忆至此,也算了然于心。历朝太子做成他这样的,穆桓止恐是第一个。东宫的角角落落还没刻上他的名字,小黑的死因还没有查明,人便被送走,而且还是在自己不知qíng且亲爹不送的qíng况下被送走的!不可谓不窝囊!不可谓不悲凉!穆桓止将下巴搁到林然肩上,瓮着声音问他:“林然,太子当成孤这样,是不是可悲?”
林然摇摇头,似是叹了口气,“殿下,陛下有他的难处。朝堂上的重压让他不得不在您和社稷之间做出选择,他虽贵为天子,但总归是不自由的。而人一旦被这种不自由束缚,就不可能为所yù为,任意专断。所以,从这一层面来讲,皇上必须依大多数人的意见将您送走。但您是他的心头ròu,他自是不愿意将您送去那么远的地方磨练的。只是殿下,人总得学着长大,您也一样。”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穆桓止沉默不语表示并不懂。
“林然,父皇会不会不爱孤?”穆桓止又问他。
“殿下,天底下的父母总归是爱自己孩子的。”
“那可不一定,”穆桓止眨眨眼,同他举例,“昭阳殿里当差的兰秀你知道吧?她未进宫前,就常遭她爹打骂。还有新入宫的阿芳,险些被她爹卖进jì院!还有……”
“殿下!”林然不得不出言打断他:“小孩子还是要多知道些美好的事qíng的。”
“哦。”穆桓止闷闷地回应他。
“殿下生气了?”
“没有,风雪太大,埋了眼。”
“殿下,您也不必多想,凡事只要您不往那方面去想,它就没那层意思。”
“恩,”穆桓止懒懒地回应他,既来之则安之,这个道理他也并非不懂。于是寻了另外一个话头,问道:“林然,我们去的地方叫什么啊?父皇都不告诉我的,只说是个很远的地方。”结句还有点委屈的意思。
“雾宿山。”林然答。
“雾宿山?”穆桓止歪着头问他,“孤怎么闻所未闻?”
“奴才倒听旁人提过,好像是随穆氏建国后开辟的一处荒山。距今来算,也有百余年。至于山上住着什么人,外界说法莫衷一是。不过殿下您也别担心,皇上既然选择把您送去那儿,那就证明住在这山上的人还是很可靠的。”
穆桓止欣赏地拍了拍林然肩头,凉凉地道:“无知真好,盲目乐观。林然你可别忘了,太傅可是父皇亲自给孤挑选的,不一样是个半吊子么?”
“殿下!”林然纠正他,“尊师重道还是要讲的。太傅虽然没有把您教好,但总归是您的老师。以后这种话,还是不要在旁人面前再说了。”
穆桓止不屑地“切”了一声:“放孤下来。”
林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他放下。
路上覆有厚雪,穆桓止无地可坐,只好站着。林然在他面前蹲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动手一边将散了的披风给他系好,一边嘱托:“殿下,先前在皇宫有皇上庇护您,如今出了宫门,就只有奴才这个不中用的护您周全了。人世险恶,您是太子,不免有歹人以您相胁危机社稷,所以为安社稷,保皇室,从此刻起,您便要忘却您太子的身份,也不可在外人面前说起您和皇室的关系,明白吗?”这便是那晚穆仁帝留下林然jiāo待给他的事qíng中的一件。
穆桓止不说话,只盯着林然系的好看的蝴蝶结出神。
“殿下?”林然小心唤他一声。
穆桓止回过神,问他:“这些话是父皇让你带给孤的?”
“殿下,”林然艰难开口:“皇上也……”
“孤知道了!”穆桓止有些烦躁地止住他的话头,“不过是不再以“太子”自居而已,那你以后也不必叫我“殿下”了,听着别扭。”
“殿……”
“叫名字!”
“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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