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fèng夹住的银针刺了半截入蛊,确定完无大碍,只是烈一些的香醪后,太子仰头饮尽。
酒劲冲上头,方故炀稳了稳身形,看了一眼身边想来扶他的侍女,伸臂一挥,靠着厅内的柱子站了会儿,嗓子哑哑的,沉吟一声:「都退下吧。」
那宫中的侍卫瞬间没了身影。
他抬眼看今日府内点得昏暗的灯火,早早遣散的其它侍从,那兰花燃出的香灯,这个面生的女人,她的一身广绫长尾鸾袍。
这一切凑在一起,便在心中得出了结论。
太子此时只是醉意上了头,心中暗自庆幸无燥热之感。
他眯起眼来,忽觉得这女人眼熟,开口问她:「姑娘是哪处府上千金?」
那女孩身形一颤,早知太子没认出她来,但被问到还是红了一双鹿似的眼。
悄悄在裙摆下跺了脚,轻声嘟嚷道:「妾身……妾身展如眉,博雅堂见过殿下的。」
太子盯了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展如眉?
户部尚书的女儿?
握紧户部能握住不少实权,田赋厘金,有利无弊,父皇这算盘打得真是不错。
他记得和这女孩子在博雅堂里做过同窗好几年,对方如今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从前什么样,自己都没太多印象。
qiáng压下上头的微醺之气,他快站不住脚了,取下椅上那身轻裘,给展如眉披了到肩上。
他轻声说:「我差人送你回展府。」
展如眉一愣,眼更红了,从袖口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轻扣住太子的手腕,开口道:「妾身仰慕殿下已久,今日之举也是家父与皇上定下,翻年一过,殿下年及十八,这……」
「我不会娶你,更不会碰你分毫。」
太子抽出手来,眉眼间已带了凌厉之气,他张口想说别的什么,却是嗓子已gān哑得难受,缓了一下才慢慢磨出字句:「你回罢。」
咬咬牙,展如眉凑近一步,说:「今日平阳传来喜报,说大皇妃已有三月身孕。」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融化开来。
油灯被夜风拂得摇曳生姿,烛影映在太子脸上,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太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一张俊脸上已冒了些细汗,耳廓红得发烫。
展如眉见他神色有些异样,连忙开口继续说:「为了抢先诞下龙孙,大皇妃和大皇子吃了不少药,那几个木辽人,就是去用他们……」
太子闭着眼靠在柱子边,脑子里嗡嗡直响,像出现幻觉般,闪过淮宵他们一行人被午门当斩的场景,被宫内禁军追杀在山林荒野中的模样,和自己跪在大皇子跟前高喊「吾皇万岁」的qíng景。
额间有一滴汗已滑过他嘴角,有咸又苦涩的味道。
「父亲知道皇上宠爱殿下,但皇上也常私召大皇子,这次刺杀殿下的事都平淡处理,谁也不知最后……」
展如眉话还未说完,太子睁眼,喉间碾出一声bào喝:「别说了!」
他靠着柱子喘气,拔出腰间长剑剑鞘,抵在地上撑着自己的身子,转头便进了离院内最近的一间房。
进了他便后悔了,他看到这间书房还挂着一幅淮宵的字。
那字写得是秀丽疏朗,筋骨俱备,看着那一处处横竖撇捺……
醉意朦胧间,方故炀都能想到那日淮宵解了貂裘,挽好衣袖,露出一截好看的皓腕来,难得笑弯了眉眼。
他说,献一幅墨宝给殿下作小寒贺礼。
太子问他,小寒为何要送贺礼?
淮宵说,今日小寒。
见太子没觅过来何意,淮宵又小声说,送你贺礼,每日皆愿,又哪会挑日子送?
就是那小寒夜后,这个太子常常一人来找僻静处待着的书房,挂上了这幅字。
方故炀和展如眉刚进了书房,关上了门,门口便有了身影。
听靴底踏地的声音,方故炀辩出了用料,察觉到又是宫里的人。
炉香卷穗,灯火生晕,往日的书榻换成了罗幕流苏帐,照得房内气息极尽醉人。
他想起今晨出门之时,淮宵早早地就不在房内了,出了院看到他抱了一沓卷轴,说是要去卫府给卫惊鸿解解闷。
也不容自己多言,转身便去了。
展如眉褪了肩头轻裘,耳中明月珠折she出丝丝光亮,映在太子眼中是刺眼的针芒。
「泽被天下……」
她侧过脸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字,低声继续道,「如字所言,殿下自小受帝王心术,权策之论,恕妾身直言,殿下应是明白孰轻孰重。」
太子坐在榻前,低垂着头,双臂舒展开来搭上椅背。
展如眉凑上前去,素手纤纤,解开太子腰间犀角带,褪去直襟长袍,正要解了jiāo衽里衣,她身子微颤,停了动作。
太子的指尖有些许颤栗,触上她眼尾,微醺的吐息萦绕了她鼻尖。
「怎么你也……」
话未说完,太子喘着气,努力汲取空气中的凉意来让混沌头脑更加清醒。
「长了一对凤眼?」
第20章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展如眉怔愣住了。
家父提醒过她,皇上识遍了皇城闺秀的画像,独独挑了她定有缘由。
但她没想过像太子这样的男人,心里真的会藏人。
鼻尖一酸,眼前一片雾蒙蒙,她都未察觉到自己已落了泪来。
常年使剑的手有些粗糙,方故炀用指腹抹去了她眼尾的泪,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许,也只是苦笑。
方故炀左手手肘撑在chuáng上,流苏帐上珠绫挠得他脖颈有些痒痒。
他撑着手肘往后退了一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又席卷而来,他大口喘着气,一对剑眉快拧成一团,原本因醉酒有些混浊的眼眸变得清明不少。
他扯开半边衣襟,拔剑出鞘。
展如眉只觉眼前寒光一刹,自己喉间的惊呼便被方故炀用被褥掖住。
那把剑被太子用来亲自割破了自己的臂膀,涓涓鲜血成线,慢慢溢出,顺着他结实的臂膀下淌。
太子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清醒不少,跌跌撞撞起身来,扯过搭在chuáng边的轻裘,翻个面,单手披上了双肩。
还未等展如眉缓过神来,他chuī熄了桌上的油灯。
太子只在月色里留下了一处晃动的暗影,隐隐能见到那轻裘泛着青色,衣袂翩翩。
「早些歇息罢……抱歉。」
言毕,太子用剑鞘撬开了窗,翻身而出,瞬间没了踪影。
夜渚皓月,灯火微明。
卫府。
「我听宫里人说,今年太子诞辰,怕是……办不了以往那么大了。」
卫惊鸿手执书卷,眯着眼看淮宵给那盏好早之前从太子府提来的灯加油膏,轻晃着腿。
「人生来不过莞枯,」
淮宵低声道,挑着兰膏的签子抖了几下,「相信他能处理好。」
点了点头,卫惊鸿叹口气,问他:「你今晚真不回去了?」
淮宵莞尔:「他忙。」
毛笔沾了墨,在书上圈圈点点,卫惊鸿却是心不在焉:「也怪我,那日不闹着要去八秀坊,也生不出这么多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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