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怀沙行_北不静【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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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有贵贱,同样的娇柔年纪,有人在庙堂背后钟鸣鼎食,也有人在异国水牢中苦苦挣扎。北济人常用水牢逼供战俘,倒是不稀奇。但寒冬腊月的,那些年轻的女孩被关在水牢,可以想见是如何景象。

  脑海中掠过凌乱的思绪,宿羽晃了晃头,催马向北,径直越过混乱的人群向北而去。

  数到五十年前,北济也就是大周的属国。不过,北济人性子拗,做事认真,迅速地借着大周的手开辟出了新天新地,时势倒转,俨然有了霸主之象。好在北济人的语言始终没换,不然这仗打起来就真的没个头了。

  论起战力,北济人倒不是打不过奔袭百里舟车劳顿的虎贲军,只是十几年都没被这么偷袭过,完全没有任何准备。谢怀心里也清楚,若真的短兵相接,再来两个虎贲军都打不过这一营的北济人——但兵不厌诈。

  何况要脸有个屁用,赢才是王道。

  所以谢怀吹着优哉游哉的口哨一路砍到了北济的中军帐前,迎头碰上了一脸灰的炮仗郭单皮,立刻重新起了放炮玩的热情,“哟”了一声,“东风不与小郭便,小郭脸上这是糊了半个赤壁的灰?”

  郭单皮摆摆手,半脸诡秘半脸小心翼翼,“殿下,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他被宿羽一阵唾弃,也就想起了陇州军揭不开锅吃不起肉的熊样。一想起来,也就真的不好意思烧了。

  郭单皮还在琢磨该怎么开口,只听耳后一阵喧闹传来,有扈从喊道:“那北济人——殿下当心!”

  谢怀一歪脖子,险险避过了长马刀的劈砍,反手一伸,狠狠握住了来人的手腕向身前一带,虎口铁钳般卡住了偷袭者的脖颈,随即轻轻一掰,那人悄无声息地滚落地上。

  谢怀打了个响指叫人收尸,又掰了掰虎口,对郭单皮道:“当讲不当讲的忒客气,脑袋掉了不就碗大个疤,我这么和气你怕什么?”

  ……好和气。

  郭单皮虽然胆小,但大义凛然,当即艰难地扯起眯眯眼笑了一下,“是这样的,殿下,宿小将军他,没让我烧粮草和马厩,我就……没烧。”

  北济人性子绝,哪怕给他们留一稻一谷都能咬着后槽牙卷土重来。谢怀早年很是吃过几回亏,所以“烧光烧光烧光”的严令并非空穴来风,事实上相当有用。

  郭单皮说完这句话,就默默闭上眼睛等谢怀发火,嘴上还在嘚啵嘚解释,“殿下,其实往常咱们是带不走粮草马匹,所以才要烧。这次又不一样,离陇州又近,又没有追兵,巴巴的烧了多可惜,……殿下?”

  谢怀垂头捏着马鞭玩,看样子很有把马鞭捏成尿泥的野心,飞薄唇边挂着一抹啼笑皆非但又确实是笑的神色,“‘巴巴的烧了多可惜’?他说的?”

  居然颇有赏识意味?郭单皮有种自己要被他夸的错觉,这种错觉百年一遇,错得小郭有些茫然,“咋了?我说的。”

  谢怀“啧”的一声,“一听就是,瞅你那二傻子劲。”

  ……郭单皮感觉自己又当了完全无谓的垫背死鬼。

  李存年终于带人一阵风似的把数座大帐扫荡明白,远远叫道:“殿下!”

  谢怀答应了一声,拨转马头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不是马厩也没烧么?叫人赶马扛粮草回陇州,搞不定就找宿羽,他会弄马。他上哪去了?”

  郭单皮脸上绽开了如花的笑容,“殿下英明!我不知道!我找他去!”

  谢怀走出一段路,又回了下头,“也悠着点,那是个伤号。”

  郭单皮在原地恭送怀王,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心想就宿羽那一刀砍一串的架势,也就谢怀把他当伤号。

  营地上一片混乱火光,李存年掀开中军帐帘,谢怀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进去,袍角都被喷薄的火光掀开一道刀弧。

  他环视一圈,问道:“何耿人呢?”

  李存年摇摇头,“不在这里,何耿和他的亲信都不在。我们没有走漏风声,多半是他原本就不在主帅帐。”

  大半夜的,何耿不在主帅帐还能去哪?

  谢怀早年荒唐,为人颇为咸湿,当即看透了李存年的潜台词,骂道:“这地方又没有勾栏瓦舍平康坊,他——”

  他骤然停住了嘴,这才想起北济人还从陇州抢了不少女人。

  不管是大周还是北济,这片大陆上自古都是男子为尊。大周讲究的是军中无女,而北济人素来有带随军营的先例。起初是罪臣女眷随军,随着侵略的爪子越深越长,随军营中的人也就慢慢变成了掳来的大周姑娘。

  举国征战,兽性与人性早就杂糅不分。被掳掠的女孩们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们或许像金陵士女一样骄矜,又或许像燕燕或者袁境之那样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大志。命运踏过年轻的身躯,轻易将各色花颜踩进泥潭,变成了某种彰显侵略的象征。

  李存年说:“殿下?”

  谢怀合上眼,掩盖住了眼底的复杂神色。半晌,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封营,搜。”

  水牢前已有虎贲军往来,宿羽勒缰问道,“里面的人呢?”

  守门的士兵脸上掠过一丝不忍,神情还算镇定,“宿小将军,还是别进去了。”

  北济人就算是被偷袭,也有被偷袭的条理——有一些东西无关紧要,譬如粮草马匹;而另外一些东西,至死都不会留下,譬如作为战利品的女人。

  宿羽愣了一下,不知为何,瞬间觉得周身的筋骨都有些酸软。他沉默地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士兵,慢慢推开了水牢的门。

  他听说过,北济水牢中的水是地下涌出的咸泉,即便在严冬也不会结冰。

  进门是一道漫长的石阶,通向地下。越向下,越是觉出空气凝滞冰寒,刺骨的潮气漫了上来,有一道旧伤的右膝重新开始隐隐作痛。沿途黑漆漆,石阶高低不平,宿羽时不时扶一扶墙,直到听到了沉寂的水声。

  一潭脏污死水,自然是沉寂。之所以有水声,是因为其中物体的沉浮。

  宿羽肺里有些发闷,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擦亮之后点亮了石墙上的浮灯。

  灯火缓缓漫过黑暗,宿羽缓缓转过身去,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抬手挡住了酸涩的眼睛。

  但只是一瞬,宿羽随即放下了手,静静注视着满池浮屠。

  寒冷黑水之中,浮着数十具冷白躯体。有些已经泡得青白肿胀,有一些则显然是新死之人。池边被死者柔软的肌体一撞,便撞出了某种诡异的雪白盐花。

  宿羽蹲下去,拉住了池中过于柔软寒冷的身体,将尸体拖上地面,轻声说:“阿阅。”

  第33章 恶风横

  宿羽蹲下去,拉住了池中过于柔软寒冷的身体,将尸体拖上地面,轻声说:“阿阅。”

  军中多得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刘叔不大放心阿阅常来,所以宿羽只见过她寥寥几次,记得是个过分纤瘦苍白的姑娘,说话细声细气,总是低着眼睛,很怕人。因为她害羞,三伦还常常逗她,李存年差点就给两人做了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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