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晏嘴巴半张,不可思议般看着纸上大气磅礴类似草书的字体,不住地点头,“就该这么写,狂而有章,神来之笔啊!好极好极!还可以再张狂一些!”
青晏欢天喜地地丢下哑巴,跑去床边,从那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中拣选颜色。
夸赞来得措手不及,哑巴锁眉,一纸鬼画符似的杰作,只有他自己看得懂,别人当真知道他写的什么吗?
三日后,锣鼓唢呐拉开了戏台的帷幕,这出戏,由哑巴倾情演出,青晏翻话。
哑巴两侧头发拢起束在背后,身着一袭天蓝间白的衣袍,偏淡的唇色染了唇脂,玉面粉唇,瀑黑长发,其人神采奕奕,超然若遗世明珠。
鼓声起,哑巴从侧幕走到台中,双手抱拳向前,外柔而内刚,傲世而谦谦,台下看客们伸直了脖子愣愣注目。
只见哑巴身后的幕帐中间搭下一张半丈宽的宣纸,长长落地。
琵琶伴细语,哑巴翩然拂袖,手执毫笔,轻柔染墨,随后踏地而起,凌空纵飞。
“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
月照城头乌半飞,霜凄万树风入衣。
铜炉华烛烛增辉,初弹渌水后楚妃。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清淮奉使千馀里,敢告云山从此始。”
几经腾跃,一首琴歌,狂草抒意。
小童架上五弦琴,哑巴撩开衣摆,盘腿落座,笛声清亮,青晏慢步走出,站定哑巴身侧,眼神交替,哑巴芊手弄弦,琵琶古筝齐鸣。
四座无声,凝神屏息。
曲罢,哑巴再次施礼,手势打得优雅。
“君子有所为有所止,以技谋生,望尊客笑纳,清倌哑相公拜上。”
“好!好!”台下掌声响起呼声一片。
花飞月早前已放出话,这些人虽纸醉金迷官场虞诈,但其中多有饱读诗书之士,哑巴一番才情横溢的展示,自然而然勾起了他们心中的文人风雅。
“刘大人奉五百两与哑相公对饮小酌。”侧幕的小厮高声喊道。
这位刘大人官从四品,掌管京都府库银,出了名的好色。
落座在帘幔后的戾南城,脸色堪比无月夜。他命人暗中留意哑巴在庭兰苑的动向,今晨来报,说门口张贴了出演名列,哑巴亦在内。
第17章 十六
十六
耍完花枪下台,哑巴紧张得汗湿了后背,凌空题字不算难,老王爷曾点教过他一些拳脚功夫,难的是抚琴。
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青晏只交于他弹奏几段简单的音符,加上巧妙地安排鼓乐齐鸣,他的琴声即便有误,也很难捕捉到。
如此清倌便定位了。
走去刘大人包房的廊上,青晏频频朝哑巴竖大拇指,哑巴十分惭愧,归根到底全是青晏的功劳。不过对此他心生一疑问,停下脚步抬手,宽大的袖子便落到手肘,哑巴十指灵动:你文才音律样样精通,比以前教我认字的先生还胜一筹。哑巴比划到这,不动了,明亮的眼珠子看着青晏。
青晏只笑了笑,拂袖背手往前走去,哑巴忙跟上,等听其言。
“不瞒你,我做清倌之前是个穷秀才。”
为何?哑巴追问。
“这有什么原因,天有不测,人这辈子所求越多遗憾越多,左不过福祸相依因果有循。”
哑巴默默认同,侧看一眼青晏,云淡风轻里透着丝丝悲凉。
青晏不以为意,含笑斜斜一眼,“不必为我可惜,世上可惜的事情多了。给你的暗袋可藏好了?一会儿刘大人请酒,你喝一口就倒入暗袋,但是做的别太明显,他也不是傻子,而且好色,肯定对你动手动脚,你随机应变就是,晓得否?”
哑巴诚恳点头,打了个放心的手势。
走廊拐角,花飞月闪过身,远远地就喊开,“哎呀,你们两个祖宗啊,可快些走吧,刘大人等不及啦!”
两人加快了脚步,青晏抓着空挡又叮嘱道,“我会在门外侯着,实在应付不来,摔杯为号。”
花飞月推开雅间房门,朝哑巴使了个眼色,哑巴献上笑容,跨进门槛。可一转眼,笑容便凝结在脸上。那坐在桌前的,除了年过四旬的刘大人,对面戾南城正皮笑肉不笑得看向他。
青晏心里咯噔一下,房门已经关上。
“月娘,小王爷如何也在?”
“刘大人请小王爷一同饮酒,我能不让?只是喝喝酒,你在这侯着吧,我得去忙了。”
青晏拧眉,随手打发花飞月,凑近房门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刘大人起身勒了一把系在大肚腩上的腰带,指着他和戾南城中间的空位,掬笑道,“哑相公请,来见过戾王府的小王爷!”
哑巴僵着笑脸,走过去煞有介事地行了个大礼。
戾南城颔首,互不相识装得极像,随意一指令哑巴入座。
哑巴比划致谢,却在屈膝落座时,险些坐了个空,一大半屁股悬在椅子外,他不禁扭头看戾南城。
戾南城不动声色,起身给三人斟酒,刘大人怎受得起这份待遇,忙站起来扶住酒杯。趁这时,戾南城一脚把他身后的椅子勾远了些,哑巴也调整坐姿,三人之间隔出了两人的位置。
刘大人饮尽戾南城敬的酒,发出一声餮足的怪嗝,转头看向哑巴,“哑相公怎么不喝,喝啊!”说着撅起身子就要往这边靠。
哑巴举起酒杯,横在二人中间,温和一笑,仰头一干而尽。
“好好,好酒量!”刘大人坐回,那双似睁非睁小的可怜的眼睛色眯眯地盯看哑巴,身子不安分地挪动,但顾忌戾南城在场,没好意思贴近哑巴。
戾南城又给刘大人倒酒,抬了一手示意刘大人不必多礼,那刘大人还真就魏然不动。
哑巴被盯得不自在,执起酒杯碰了一下刘大人的杯身,刘大人高兴,端起就面朝天,咕噜灌进嘴里,哑巴迅速把酒杯往宽袖中一倒,又将空杯子放在嘴边,做出喝干了的动作。
戾南城见状,忍不住笑意,一手掩着口鼻,轻咳一声,道,“刘大人掌管京都府库银,想必很辛苦吧,是该放松放松,再敬刘大人一杯。”说着端起酒杯先干了。
这边哑巴适时为刘大人添满酒,刘大人趁势摸了一把哑巴的手,边回戾南城的话,“小王爷身份尊贵,可不知下官的苦处,处处谨慎小心看人脸色,稍有差池,人头不保啊。”
刘大人诉苦不忘美色,眼睛看着戾南城却瞟着哑巴。
戾南城心下嗤笑,这刘大□□妾成群,没有贪污受贿哪养得起一大家子的胃口,他将桌上樽盏里的果子往桌上一倒,腾出三个深樽一人一个摆上,“说的是,为官不易,更该及时行乐,今日便陪刘大人一醉方休。”
也不管哑巴吓得不轻的表情,抓起酒壶,走到刘大人身旁,直接倒了个底朝天。
刘大人仿佛亦被戾南城简单粗暴的喝酒方式给吓着,小眼睁得滚圆,“这,这,这,小王爷海量,下官佩服……”可他不敢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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