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的快问。”没几个时辰,启明星将亮。
戾南城挪了一屁股,不满意地努嘴,“你这么着急,很破坏气氛知道么?”
哑巴斜去一眼,没搭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估摸着哑巴冷静下来,戾南城这才发问,直勾勾盯看哑巴侧脸,“如果青晏没死……”
哑巴扭过头,等他后话。
“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他已经死了。”
“我说如果。”
“没有如果。”
戾南城叹气,“你试想一下。”
“如果他没死,郝连奎不会死,林成风便不会起兵。”
“你呢?”
“我也不会。”
说不上失落,他那杯毒酒没白准备就是。
“你真如此恨我?”声音直直落地。
哑巴扫去一眼,从侧面看,戾南城的脸骨似要凸出皮肉来,他不承认自己此刻有点心酸,
“我记得从前府里,那些女子,少说有五个吧,加上外面的风流债,我想恨你的应该很多,只是她们没处申冤。”
“从我撞见你和李麟……我就明白,我和她们没什么不同。我恨你也是应该的,但我恨的是你食言,你答应让我出府你没做到。还有
李麟,我有多恨他,你是不会懂的。”
说到这,哑巴站起来,俯视那个看不见表情的人,“答完了,我能走了么?”
“事成之后,你去哪?有何打算?”戾南城还是低着脸,他担心自己一抬头,叫哑巴看了笑话。
哑巴在这时萌生了个邪念,就算戾南城看不见他的笑,还是笑得万恶极了,
“寻个没人能找到我的山水间,嗯…建个房子,娶个媳妇,生个崽,安度余生。”
戾南城仍未抬眼,只是身子抖了几下,声音带笑,“好,那爹就拜托你了,他在巫冥山,一定接他和你共享天伦。”
哑巴一时怔住,但闻戾南城有些不耐烦得催促,“走吧。”
出了帐,林成风便迎上。
走出十来步,他停住对哑巴道,
“在这等我一下,我和他说几句话。”
“嗯。”哑巴木木点头,他还在琢磨戾南城最后的话意。
有人入帐,戾南城头也没抬,
“吩咐下去,回城。”
林成风径自就道,“南归性情无争,你可曾想过,他为何与那李麟不共戴天?”
戾南城呼地抬头,颈骨发出错节一般嘎哒声,眼神鹰锐,直瞪林成风。
“有话直说。”
林成风直人,也便直说,南归还在等他,“在去北方的路上,他被十几个京卫兵强抱,那些是李麟的人。”
“什…么?”戾南城震惊到口舌木讷。
“我替他不值。”林成风蔑视一眼,声音穿地,“别再缠他,要打便打我奉陪!”
戾南城惊惧在林成风的话里回不来神。
久久之后,仿佛再不喘口气下刻就将窒息,他贪婪地猛吸了一口长气,
一股甜腻腥味似从丹田上涌,到胸口。
被他压制在喉间,呼吸动荡,他竭力紧闭喉口。
那两字幻化成一把钝刀,一寸一寸生剐他的肉。
棺椁就在眼前,可他不能现在倒下。
“主子?”
陌风许久未得传唤,不放心地进帐。他家主子挺然站立,气息短而促。
陌风走近,又唤了声,“主子?”
戾南城转过身,眼底渗血,连瞳仁也殷红,像个噬夜的妖兽。
“传…”戾南城突然哑声。
那股甜腥味几乎涌入口中。
陌风见势不对,急忙掌心贴上戾南城后背,缓缓输渡内力。
“传命,将百姓放回城。”
第63章 六十二
六十二
檐上霜,窗棂月。
浅白银光下,金乌殿死静。
当今皇上蜷缩在宽大硬冷的龙座里,神情恍惚,眼角泛红,似哭过一场。
要不是派去传戾南城进宫的太监孤身而回,他不会知道戾南城已出城扎寨,也不会知道西陲军首领继郝连奎之后是林成风,当然更不会知道哑巴也在其中,更更不可能知道戾南城屡次多番请见哑巴!
所有这些,都瞒着他!当他是傀儡戏耍!
最让他绝望发疯的——南军根本未出一兵一骑!
助他夺位的人,已然倒戈!他孤立无援!
无上权力,无上荣耀,将天下与他共享,他居然背叛自己!
恨不得开膛破肚挖出他的心来看看,那乞怜卖色的哑巴,到底哪里好!
薄云邈邈,蔽月,似汲取了人间幽怨,愔愔森森。
邃蓝的夜空,月渐隐。
令下,
启明星亮,擂鼓攻城。
城墙之上聚集京城所有卫兵,连朝官府里的侍卫也都派出,层层叠叠,坚守待命。
整个京城空落落,唯有急驰的马蹄踏出点生机。
抚安王府。
“主子,他们开始攻城了。”
戾南城听得见,战鼓雷动,呐喊声响彻天际。
那股腻味沉积心底,清晨潮冷的空气让他舒缓了一些。
“昨日皇上差人到军营。”
“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前日皇上传召,我们不在城里,公公说是来看看。”
天色大亮。
千絮凋败,诛仙草仍绿得发光,戾南城最后看了眼庭院,
“准备进宫,那几个…一并押走。”
陌风领命施行,他回了趟厢房,将一把匕首藏入袖中。这是十五岁那年,他爹赏的,锋利无比,手指轻碰刀刃立马就见血。
方至府门,宣旨公公传皇帝口谕,请抚安王前去金乌殿面圣。
金乌殿是离宫门最近布局最复杂的殿宇。
过了城桥、千步广廊便到。
日未出,金乌殿暗哑无光。
“南城来了。”李麟漠然发声,缓步踏下玉阶,明黄龙袍长长后拖,冠冕垂旒随他脚步轻晃。
“听这动静,援军到了吧?”他在十步外顿住。
“京城将陷,不会有援军。”戾南城坦言,李麟双眼通红难掩失望,事已到此,他无需再隐瞒。
闻言李麟并未勃然大怒,半明半暗的大殿荡起破碎的笑声,“能告诉我李徽是你劫走的吗?”
“是。”
“呵,成败都由你,我的信任就是让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你可有愧?”李麟干涩的眼角再次湿润。
“甚至……甚至助我夺位,都不是你的真意,是也不是?”他睁到最大的眼睛盈满水光。
“是。”
李麟抹了把脸,强装镇定,“所以…为什么?”
戾南城始终冷若冰霜,将手指了下殿外,移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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