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立行这边,已大肆在府里找内奸,图巴然叫所有府里的下人都聚集到厅堂上,把今日凡是与烟袋过过手的,都一并抓来问话。统共问了十来个人,闵立行个个问了,可个个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闵立行让图巴然把他们全拉至屋外,再以乱棍打死。又严密封锁自己染上烟瘾的消息,不然一样下场。闵府真闹个鸡犬不宁。晚间,闵立行再次烟瘾犯了,他第一次感觉到那种蚀肤噬骨的痛苦,整个人在床上翻滚着,想要烟抽,但又骄傲地不肯低头,觉得自己必能挺过去,绝比那个下三滥软弱无能的贾长孝要有骨气的多。他掏出随身的一把匕首,在手臂上刻着,一刀一刀的,鲜血直流的,像要放光自己的血,又像要让刻骨的痛苦湮没嗜血的欲望,可他发现还是没有效,仰起头,竟长啸起来,像只野兽,痛苦,受伤,苦难,折磨,或者死亡。
第二天,闵立行挺过来时,已面色无血,仿佛死了的人了。图巴然问,老爷可要吃点东西吗?闵立行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力地挥手让他出去了。闵立行至此,算开始衰败。烟瘾毕竟不是一般人就能挺的过去的,就算意志力再坚强,信念再坚定,也抵不过一只烟对你的诱惑。人变成兽,有情变成无情,收敛变成贪婪,欲望像只永装不满水的瓶子,直至抽干你身体所剩最后一滴血。闵立行在经受着他这一生最大的波难,他在是否放弃的两级徘徊,尽管消息被严密封锁,但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闵府也开始渐渐人心涣散,想要出府的,想要夺权的,已看不出当初闵府的气势。
闵立行终究耐不住折磨,让人拿来了鸦片烟抽,那种满足,再不是权势和钱所能满足的。闵立行渐渐委靡下去,人也变得面黄肌瘦,闵府开始夺权的势头也越来越明朗,而带头的则就是图巴然,他背后也更是有了个坚强后盾,就是周天顺。
闵府这边风起云涌的时候,贾长孝和周七等人日子正过得平静。贾长孝自那次在闵府高烧了一场,人又关在地牢里,受尽了折磨,诸多痛苦加于他身上,倒是让他把烟瘾给戒了。只是这戒只是生理上的,并非心理上,身边的人还是不能提起任何与鸦片有关的东西,甚至连个烟字都不能说,幸亏他们住在郊区,一年见不到什么个人,也更不会有人来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来贩鸦片。所以,贾长孝他们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周七找了他儿子已不知多长时间了,自上次小三子跟他说,在城里见过周天顺,天顺也答应几天就回来,但一直没见到人影,像死了似的。周七于是一边打听他儿子消息,一边服侍贾长孝。贾长孝也越见长进,除了每天帮周七叔干些农务,闲时还拿了离家时带的书看。周七有时问他,他会为老爷报仇吗,至少找出害老爷的人。贾长孝并不说话,其实心中早知那害自己父亲死的人是谁,只是从不说出来,至于报仇雪恨,他心中自明白,只是时候未到,那人除了害死他父亲,还欠他许多。
一日,长孝说要进城,周七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凡事多小心,特别是碰见闵府的人。长孝都答应了,穿了件农夫装,还带了草帽,简单装点了下,就进了城。先回了趟贾府,早空落无人,蛛丝联挂,长孝伤心之余,更抑郁难解。来到父亲曾住的房间,什么古董字画,早不剩一件,只一两本破烂的书,因父亲曾读过,长孝都收了起来。又转回自己的房间,更是人去楼空的景象,不忍再待下去,偷偷便出来了。
长孝去的第二个地方,便是闵府。看到闵府大门上人都没有个,不禁觉得奇怪,推开门,小心进了去,更是被里面破落的景象吓了一跳。这时候,突然走出来一个人,长孝躲了起来,只听那人说道,图爷放心,凡事早准备好的,不过等他死罢了。听着觉得熟悉,等人走出来,一瞧,竟发现原来是周七的儿子,周天顺。长孝本想走了出去,但看见紧接着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他在闵府时,曾拿各种手段折磨过他的图巴然。心下一惊,不知为何这两人会在一起,于是决定先等看看,等搞清楚怎么回事再做主意。
等两人渐渐走远了,长孝才从树后出来,不知不觉,竟向闵立行的房间走去。这些日子以来,他确是一直惦记着这个人的,想着这个人的狠,想着这个人加诸在他身上的各样的痛苦,还有于他父亲的。闵立行的房间并没有点灯,房间也静悄悄的,原本以为闵立行不在的,捅破窗户纸,往里面望去,才发现有个人正坐在里面。黑漆漆一片,那人也好像被揉入了黑暗,连带着眼睛也放出黑色的光。那是多么恐怖的目光啊,长孝熟悉又觉得陌生,也更不敢相信,这人会是闵立行。只见那人突然站起来,朝这边扑过来,树枝般十根手指全捅破了窗户纸,抓着窗棂,面贴过来。长孝吓了一跳,向后跌了一步,仍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个是惊惧,一个是愤怒,一个是不可思议,一个是你死我活。两人再次照面,竟这种场景,长孝虽想要他死,不知多少种方式,多少种残酷的手段,但只没想,闵立行竟会毁在自己在他身上施过的这种手段上。
渐渐传来人声,长孝不得不又躲了,待人走后,长孝已定了个主意,在外弄开了闵立行的房门,拖着半人半鬼的他,逃跑了。
长孝从没想过为什么自己会救闵立行,或者这不是救,只是想看看,这人染上烟瘾又会是怎么个样,当初他怎样待他,如今他也怎样待他,当初他怎么屈辱他的尊严,如今他也怎么屈辱他的尊严。现在闵立行已到他的手里,只落得一无所有,只命一条的下场。
周七见长孝带回来一个人,细看之下,发现竟是闵府的老爷闵立行,吓了一跳,忙问长孝,带他回来干什么。长孝并不解释,只说,他现在也只不过死人了,无需害怕。周七说,可是……长孝又摇了摇头,说道,没事的。周七这才没说什么,在长孝的吩咐下,给闵立行换了衣服,又替他擦了身子,才再让他在床上躺下。
闵立行一直都昏迷着,气息不均,像是命不多了。长孝记起自己在闵府的那段快要死的日子,闵立行也是全没顾过他,甚至还让人把棺材都抬进来过。长孝想着当日,不免有些伤心,可这伤心完全不是为了闵立行,只怪当初自己怯懦,还害死了父亲。
周七问他,要让闵立行一直这样住下去吗,还供他吃住,他们农庄收成不好,也只供的起他们几个人吃食,怕再加上闵立行,周全不上。长孝说,不用管他,我带他回来,只看他如何死的。周七也再不言语,去干自己的事。长孝本还想告诉周七叔,他在闵府看见了周天顺,看形势,周天顺像是归顺了闵府,只是这闵府现在已由图巴然掌权,但仍和他们不是一路的,长孝怕说了,会惹七叔伤心,于是又没讲。
长孝静静坐在床边看着闵立行,这是他这么多天来最经常干的事了。总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神态也和床上快要死的那人差不多了。长孝非常非常恨,非常非常想就这么掐死他,但又觉得便宜了他,所以只好又呆呆望了,脑中想的是如何折磨这人的方法。
闵立行不知是故意装的,还真是神志不清楚了,自被长孝带回来后,人就变傻了,不认识任何人,不知道任何事,可长孝明明记得那日在闵府,闵立行扒着那窗户,看到他时的那种眼神,他又怎会这么快就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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