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误国_饭山太瘦生【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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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天,愍皇帝写了诏书。老头儿我说了很多次,我并不认字,不知道那诏书上写了什么。愍皇帝换了一身常服,披了正红色大袖披风,披风的衣摆上绣着金蕊万朵梨。他让宫娥用一条红底银鹤发带为自己束了发,惨白的面色也被衣裳映得红润了几分,就像是一个风流的仙人。愍皇帝将那封盖了国印的诏书藏在袖中,骑马去找皇后。那天愍皇帝好像很高兴,眼神也亮亮的,像是映着滟滟水波。”

  “愍皇帝枕在和皇后的膝上,望着残月把封好的诏书递了过去:‘朕一直在防备别人、算计别人,父皇、先后、权倾朝野的陆氏、门阀世族、左相……’老头儿我守在一旁,愍皇没有说他防备过皇后和右相,可他到底是碍于皇后的面子没有说,还是真的没有过那样的心思,老头儿我并不知晓。愍皇帝累得连扯扯嘴角装出一个笑都不愿意,‘而他们其实也在利用朕。父皇因为懦弱利用朕、陆氏为了掌权利用朕。所有人里,只有先后,干干净净的恨着朕。’

  “愍皇帝想到先后停了很久,而后又接着说:‘不说那些了……明天是朕的生辰,姐姐知道,朕出生的那日,恰好是朕生母的祭日,所以朕向来不怎么喜欢过生辰。今年朕要十八岁了,朕近来有一个想法,希望姐姐替朕完成。明天,明天姐姐拆开这封诏书,按上面说的去做,好不好?朕想当一个好皇帝,朕会处置陆方鸿,只是想慢慢来。姐姐,你说,朕还有机会改错吗?’

  “皇后抚着愍皇帝的发,就像在哄北辰,说出的话却没有孩子气:‘我刘婵对天发誓,光肖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我想看你笑呢,你都不怎么笑,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我会明天才打开那封诏书,替你完成心愿——就算你想让我向陆方鸿道歉,我也会答应,但是只有明天。还有,我的光肖还年轻,怎么会没机会改错?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愍皇帝听完笑了,好看得让高空孤月失色。愍皇帝坐起身,像是要和皇后诀别,‘姐姐,以后你……’愍皇帝的话没有说完,老头我心中咯噔一声,以为愍皇帝以后要废掉皇后。愍皇帝摸了摸皇后的脸,欲言又止的和她告了别,他骑在马上回头,眼神哀伤而不舍,‘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

  “愍皇帝和皇后告别之后,没有回去,而是去了皇陵。愍皇帝没有去拜懿皇帝,也没有丝毫悔过的意思。在老头儿我看来,愍皇帝一定是找到了克复江山的办法,胸有成竹。愍皇帝命为自己修建帝陵的匠人全部退出去,并且下令往后停工,直到恢复山河——‘战事日急,朕深感己罪,不以己身为念,愿百姓同心,攘除蛮夷,今特发愿,停陵墓之修建,省物力以备战。’愍皇帝这样说,说完他走近自己的帝陵,想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所有帝陵中的人都被遣了出去,禁军查了很多遍,而后在陵外守着。

  “墓道尽头大门之上的朱雀鸟栩栩如生,仿佛要破壁而出带人扶摇直上。愍皇帝突然把我拉过来,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上面画着一个人,一看就是右相陆方鸿,穿着银红圆领衫,拿着一枝梨花。愍皇帝对我说:‘明沙,像吗?’我点点头,‘特别像。’

  “愍皇帝收起了画,又问我:‘明沙,朕是不是坏透了。’我还没有回答,愍皇帝又自言自语:‘有回天之力的人不是朕啊……朕的将士都离朕的手远远的,握不到手里。朕守不住国,惰于边政,信错了人。守不住国,是罪人吧。’我一个小黄门,哪知道将士在谁的手里?或许是皇后的父亲大将军……也或许是右相。

  “愍皇帝的脸上第一次这么坦诚,坦诚得就像是装出来的。他使劲戳了戳我的眉心,‘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明明你只比朕小两岁。朕有一次做了一场美梦,梦里朕刚刚践祚,从没成亲,开了恩科。那个恩科的探花,意气风发的站在枝子都被花压弯的梨树底下,风一吹,梨花落得像一场大雪,于是朕大胆的告诉他,朕喜欢他……是梦啊。朕哪,有些怕黑,怕人笑话只好画一幅画带着一起在黑暗里走。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陆方鸿。其实我……不,等朕出来的时候,你一定告诉朕,去和陆方鸿说,朕喜欢他。这样,他死了,朕也不会觉得遗憾。’

  “老头儿我用力的点点头,觉得肩上负担着重逾千钧的秘密,甚至不敢大声喘气:愍皇帝喜欢右相,右相明天可能会死——是右相背叛了愍皇帝吗?还是有人想逼死右相……我在那时忽然怕起了命数,愍皇帝住在温泉行宫的时候,有一次托我去一趟佛寺,要我为他求姻缘。老头儿我当年在神佛面前虔诚下跪,摇出来了一根下下签,可是我想愍皇帝是天神眷顾庇护的人,皇帝不会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于是自作主张,躲着阿阇梨把下下签换成了上上签。愍皇帝得了上上签很高兴,可是他后来渐渐不再信仰神明了——我不敢告诉愍皇帝,其实是我骗了他。

  “老头儿我一直很愧疚,‘陛下,你怕黑,别让那幅画陪你了,我陪你下去吧。’我拍拍自己说。愍皇帝扫了我一眼,‘你不是要在这等朕出来吗?你不能进去。’说完他就抱着自己的画轴走进了地宫。地宫里黑漆漆的,油膏燃起黯淡的光,好像也要被那种沉重的黑暗吞没。那种黑,一点一点吞没了愍皇帝的身影。”

  第5章 第五章:谈笑共渔樵

  雨已经停了,茶肆的竹帘外浮动着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被雨打落的花瓣粘在竹帘上,顺着滴落的水滑了下去,在水坑中砸出一个水泡。

  老板娘将热水续到茶壶里,热气熏在人脸上,热意仿佛透进了骨头。盲眼叟断了思绪,摸索着端起茶碗吹了吹,大饮一口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声,“啊,热乎乎的啊。”

  “后来呢?愍皇帝出来了之后呢?”老板娘催着盲眼叟把愍皇帝遗事讲完。

  秃头武士在一旁哈哈一笑,“后来的事不是很清楚了吗,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愍皇帝的皇后自己称了帝,收复中原之后赐给自己的父亲大将军一杯金屑酒,坐稳天下杀又了很多知道旧情的人,不许别人再提愍皇帝。史书上说愍皇帝只活了十八岁。武士我早说过了,愍皇帝和右相私奔隐居了。愍皇帝给皇后的诏书上,一定是写了要让位给皇后——要不然后来皇后怎么会亲自称了帝?而愍皇帝一定没有从帝陵的正口出来。地宫里一定有一个用于私奔的洞。武士我祖上是守皇陵的,常在大土堆边上看见兔子窝一样的深洞。”

  秃头武士说完,掏出几文钱抛了抛,铜钱撞击发出了声响。而后秃头武士把铜钱拍在了盲眼叟的手边,“老头儿,把你的故事讲完吧。就算不是我说的那样,这几文钱我也不会收回去。”

  盲眼叟没有动那几文钱,虽然闭着双眼,脸上的神情却显得很痛苦,嘴角也不自觉垂了下来,“唉……老头儿我,上上辈子只活了十五岁啊。愍皇帝进了帝陵一直不出来,老头儿我那时在帝陵外守了一夜,数了那天上三千多个星。天边开始发亮的时候,兵士的衣裳都被雾气浸得软塌塌的。晨雾成白,风吹则动如野马,在带露的草上放蹄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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