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误国_饭山太瘦生【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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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摸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看见右相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焦急地奔了过来,那匹马被下马碑旁的绊马线绊住,马蹄齐整整的飞了出去,右相就那样摔在了地上,好像连骨头都裂开了。右相死死皱着眉走了过来,问我:‘光肖呢?’

  “我指了指黑漆漆的地宫,一夜没有喝水,嗓音喑哑,我扯住右相大着胆子问:‘右相,你想当皇帝吗?你喜欢皇……太女,和、和皇上吗?’右相转过身,长相没有变化,依旧鼻如琢玉,眼里满是焦急。虽然着急,右相说话依旧很稳,他说:‘我不想当皇帝。光肖与我相识太早。他不知道什么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我以为他对我的不是喜欢,只是太霸道;可他已经知道什么是喜欢之后,他立刻有了自己的妻女。如果可以,我希望晚遇见他几年。至于皇太女,如果她不是光肖的女儿,就不会生下来。’

  “我看着右相的样子,又想起来愍皇帝,突然很难过——愍皇帝那么傲气,他绝不会亲口和右相说一句喜欢。我忍不住,说:‘右相,陛下说等他出来,让我提醒他,他会和你说喜欢你,真的。而且皇……’我还想说很多话,比如皇太女秦北辰才不是愍皇帝的女儿,比如……但是漫天的箭飞了过来,扎得我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我听见兵刃相接的声音,听见有人呼疼……这是列位皇帝安寝的地方,怎么能这个样子呢?我最后好像听见了皇后的声音,我记不得皇后亲口说了什么,只依稀记得皇后的意思是,那张盖了国玺的布上写着让右相第二日来帝陵,如果右相径直进了帝陵,自尽在里面,那就阖上地宫的门,让右相陪着愍皇帝一起上路;如果右相不肯进去,或者不肯来,那只能说右相是个小人,不配陪着愍皇帝,乱箭射死或者千刀万剐就好了。老头儿我不应该拉住右相,可是右相究竟死没死,死在了地宫里还是死在了外面,我都不知道了。

  “老头儿我那一世死了,在去地府的路上一直没有遇见愍皇帝和右相。这世上的路有千千万万条,在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死这条路上,竟不是殊途同归的。去地府也有千万条路的吧。愍皇帝和右相自风雨飘摇之际相逢,我不知道在死亡的路上,他们是否也结伴而行——我也不知道,右相对愍皇帝到底有什么样的心思,是忠诚还是背叛。我死了,是我走岔了路,还是他们都还活在世上,我不得而知。

  “没准儿在帝陵前的那场动乱里,右相赢了,右相不报复天下人,他和愍皇帝私奔了。后来的事,人人都知道了——皇后代皇太女垂帘听政,而后称制,收复中原,再而后赐死了自己的父亲。

  “老头儿我曾听说皇后,也就是成皇帝,回到国都改元的那年,亲手在鸿德道上种了一棵梨树为愍皇帝招魂,在第二年春天梨花开的得像雪一样的时候,将带着陆方鸿的‘鸿’字的鸿德道改名雪谷`道。我还曾听说,愍皇帝在梨树第一年开花时也不肯入皇后的梦,皇后在神佛前发愿,希望梨花可以自三月三再多开十天,让那一道的梨花为愍皇帝引路,让她再等一等一直不回来的愍皇帝。”

  盲眼叟说完,人群里静了一阵。瘪嘴老头突然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诸位,依我看,愍皇帝死了也不肯原谅皇后,一定是因为皇后背着他做了什么事——比如,愍皇帝其实从地宫逃出去了,他在某个地方等陆方鸿。再比如,背叛愍皇帝的人其实是皇后和她的大将军父亲——兵权应该是在大将军手里吧。可皇后不但要逼死愍皇帝,还要假传圣旨,把痴心的陆方鸿引到了帝陵,射杀了他。啊,那圣旨说不定是要放陆方鸿一条生路。皇后才是真正的野心勃勃啊!女人,这就是女人的野心!一个可以赐死自己父亲的女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不、不,才不是!”老板娘眼下揉得发红,将说书钱放在盲眼叟的手边,“愍皇帝,他、他一定是自尽了。一切都是右相的错,你听,他最后是带着兵来的。一定是因为这位旧朝的皇孙要报复天下人,他不但要报复天下人,还要让愍皇帝亲眼看着自己的报复,让愍皇帝知道什么是背叛——前朝的无数将领,不就是背叛大前朝吗,还和前朝将士一起烧了大前朝的皇宫。如果说右相为什么会来,大概是因为……他仅剩的良心感到了不安吧。他该死,可是愍皇帝……刚刚十八岁的愍皇帝……”

  背着孙子的老妇人已经将孙子抱在了怀里,红着眼眶拍着自己的小孙孙,就像在哄一个美梦,“愍皇帝以为自己是一个昏君,而正是他,亲手杀死了这个昏君。愍皇帝应该是自尽了吧。”

  老妇人说完,人群中又有人接了话。愍皇帝的叛徒是谁,圣旨上写了什么,这是谁都不知道的事。

  “不不,愍皇帝一定是被皇后逼死的!”人群里有人喊道。

  “才不是,他一定是还活着!以父皇的死来夺得天下的人,才不会轻易就去死!”

  “呸呸呸,愍皇帝怎么喜欢男人,真恶心!这种因色误国的断袖,活该早死!死了最好别投胎……”

  “嘁——这都不是真相,真相一定是愍皇帝就是个不学无术亡国的废物!”

  “要我说……”

  “依我看……”

  “老头儿!”秃头武士突然觉出不对来——盲眼叟说自己已经活了三辈子,可他为什么在刚开始讲故事的时候说自己没去过地府?这个老头儿是怎么转的世……

  秃头武士想扭住说书的盲眼叟,而盲眼叟早已经把铜钱搂在怀里,趁乱走了。

  “嗐,又是一个编故事骗钱的。”秃头武士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继续色眯眯的盯着老板娘雪白的手腕看了起来,“谁想知道愍皇帝到底怎么死的,死皇帝哪有老板娘有意思。”

  他看着老板娘,恍惚中想起了自己早死的糟糠之妻,想起了以前那个破破烂烂的茅屋,不知怎么又想到了茅屋旁的帝陵。

  从前朝开国至覆灭,再没有比愍皇帝死得早的皇帝,也再没有比他享国日短的皇帝。

  几百年风云,地底的人再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秃头武士想起自己参军的前一天,破茅屋中瓶无储粟,架无悬衣,卧床的妻子也已经入土。

  他走到村口,回望远处的大坟丘和破败的村落。黄昏风寒,撞击着破钟悲鸣,孤鸦立在华表上趾高气昂地张望,帝陵前的石像生被雨水雕琢打磨得面目全非,像极了正被他们揣测的愍皇帝。

  武士那时不知道,生死明明只隔了一层黄土,善恶是非却已不能再被看清楚。他那时恨极了旧朝,想着愍皇帝或许是个荒唐的皇帝,至于是否淫逸无道,后人哪能知道。

  那时候,立在华表上的孤鸦叫着飞走了。

  连乌鸦都不愿意陪着愍皇帝,愍皇帝的确是个荒唐的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说书老头儿是一个不太可靠的叙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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