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扫视了一圈周围默不作声的人,轻声哄道:“快跟阿爹回家,你娘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乖,别闹了。不就是块糖嘛,阿爹给你买。”
孟透本也以为这是出父亲抓不听话儿子回家的戏码,却见那小孩往周围人投来求救的目光。孟透与他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就明白这孩子是遇上人贩子了,决心要救他。
碍着周围有人在,大汉也不好拽太大力。小孩被他强拉着走了好几步。就在大汉打算直接把言昭含扛起来的时候,孟透走上前去,抱拳问道:“足下为何拉着我家侄儿?”
大汉抬眼看他,语气有些不耐烦:“你是?”
“我是他叔父。这是家兄之子,不知为何被足下纠缠于此,烦请足下放开。”孟透语气温和,但面上已是相当冷酷,将佩剑环在胸前。
小孩也聪明,唤了声“小叔”。大汉怔愣时稍一松手,小孩就跑到孟透身边去了。
众人一看心下就了然了。眼前的公子与孩子的穿着皆不俗,分明他们才更像一家子。而着大汉穿着粗鄙,是乡野市井之人,怎能生出这般贵气的小公子。
大汉一看情况不对,摸了摸鼻子,脚底抹油地溜走了。孟透暂且放过了他,没追过去。周围的人没喊着要捉人,见大汉跑了,也就一哄而散。
这儿就只剩下了孟透和眼前的小孩。小孩只穿着件单薄的衣衫,冷得瑟瑟,嘴唇有些紫。孟透有些心疼,脱了外衫将他紧紧裹住。
小孩方才受了惊吓,有些警惕地看着他,朝后退了两小步。
孟透缓缓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问道:“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小孩的鼻子和嘴埋在裹着的衣衫里,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他说:“哥哥,你能带我去附近的医馆吗?”
“你要去医馆做什么?”
“我的阿娘病了,一直没醒过来,我是从客栈里出来找大夫的。”
孟透怜悯心大发,见外衫穿在他身上又大又长,直接将他抱到了怀里,带着他四处跟人打听附近的医馆。他们运道也好,在那家医馆闭门前寻到了,大夫带上药箱跟着他们来了。
孟透根据小孩说的客栈名,领着大夫再一路打听回去,到客栈时天都黑了。他抱着小孩上了木楼梯,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说:“言昭含。”
孟透愣住了。
是时大夫率先一步到了二楼,问道:“是哪一间屋子?”小孩挣扎着要下来,孟透就将他放下了。披着他的宽大衣衫的小孩,跑到大夫身边为他指路:“就是这边第二间,这一间。”
小孩推开屋门,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了。
孟透在屋外守着,失神地想着言昭含怎么变成这么小的孩子了。他思索良久,确定了这并非是他的梦境,这就是言昭含的梦境。他在无意间闯入了言昭含的梦里。
若是提到梦境,他想起古籍中记载,袭且一脉能操纵梦鬼。梦鬼是野灵的一种,但似乎是……似乎就是蝴蝶的模样。所以在趙临城时,他们见到那群蝴蝶后就失去了神识。
若真是如此,那什么都说得通了。
但若真是如此,他与言昭含都不能在此逗留太久,倘若陷在梦境过久,他们意识与气力都会逐渐流逝,直至人衰竭而死。他得尽快带着言昭含离开。
他正这么想着,屋门被打开了。大夫出来,叹气摆着手对孟透道:“屋里的这位夫人,命不久矣。公子可以问问夫人有何未了心愿,一并了喽,再为她……准备准备丧事罢。”
大夫误认为他与这位夫人是熟识,但事实上,他只有年少时在拂莲见过言二夫人寥寥几面,而言二夫人当时神智已是不清醒了的。
第135章 长梦5
他知道言昭含听见了。言昭含站在屋里静静地望了他一眼,双手搅在一起,看上去有些无措。但接着他就收敛了泫然欲泣的神情,跑到娘亲的床榻边上去了。
孟透听见他笑着对他娘说,吃了药快点好起来。
孟透进了屋子,阖上门。毕竟是不方便,他没敢靠近,站得远远的,对着言二夫人行了一礼。
言夫人撑着手肘支起半个身子,脸色是苍白的,她问道:“这位是?”
坐在床榻边上的言昭含道:“我刚刚在街上遇见了人贩子,差点被抓走,是这个哥哥救了我。”
孟透目光下垂,抱拳道:“在下是暮涑弟子。沉皈掌门言书涵是我的师叔,我叫孟透,夫人有礼。”
接下来的几日,孟透都是在客栈中度过的。他先前担忧言二夫人会对他有所怀疑,甚至想好了要示出暮涑的腰牌。可言二夫人并没有半分怀疑。或许她以为,是言书涵暗中派人保护他们母子。
言二夫人不爱喝药,喝药无用,但她喝给言昭含看。她病时也爱笑。孟透有一日端着煎好的药送到屋里来,见言昭含伏在床头,她笑着哼着童谣,手一下一下轻拍在他的背上。
孟透将药放下,她没喝,让孟透在床榻边的凳子上坐下。她说她想把言昭含托付给他,带他去哪儿都好,只要别将他送入言家。
他允了,没问任何缘由。
那些药没能救活言二夫人的命,她在几日后的一个清晨悄然离世。言昭含醒来时,呼喊了千次万次也没能将他的娘亲唤醒。
这是出乎孟透意料的。言二夫人分明是在言昭含十五岁那年夏天去世的,怎就在这一年离世了。后来孟透想,或许在言昭含的梦境里,他希望娘亲在重遇言书涵之前就得到解脱,活着于她而言,实在过于痛苦。
言二夫人临终前说想要火葬,其实是不想拖累孟透将她的尸身运去天南海北。火化时言昭含安安静静的,却在孟透将他娘亲的一小捧骨灰放入锦袋再交到他手中时掉下眼泪来。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双手合十捧着锦袋,瘦弱的双肩不住地颤抖。孟透把他揽入怀里,他在孟透怀里失声痛哭。
孟透想,想他的平生不如意,想他的满身伤痕。他说:“你别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
言清衡曾对他说:“如果你见过小时候的昭含,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护着他了。”
孟透此时才能感同身受。
小言昭含很乖巧,又很粘人。他要去哪儿,言昭含都忽闪着乌黑的眼睛,牵着他的手,跟着他走。很小的一只手。
孟透想早日带着言昭含离开梦境,曾同他说起过从前的事,意图唤起他的记忆。可是这个小孩坐在床榻上吃糖果,歪着头,听到兴起处咯咯地笑,半点儿没有要回忆起来的样子。他皮起来就不愿意听了,软软地躺在床榻上看孟透。
孟透装作没好气地问道:“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
“你说……”小孩往嘴里塞了一颗糖,“你说我是你媳妇。”
……话是在理没错。孟透感到一口血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他万般无法之下,想到了一个人。他的余轻师叔在入暮涑前,曾在拂莲开过酒馆,他算算时间,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于是他带着言昭含去了余轻师叔开的那家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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