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白酒馆。
余轻师叔说他当年起这个名是因为他开酒馆时穷苦潦倒。孟透一打听,这个酒馆名气还挺大。人们说女掌柜容貌妍丽,天下无双。
孟透还想,哪儿来的女掌柜,怕是余轻师叔从前的相好。他找到地方的那日晌午,就在酒馆给小言昭含喂了一盘水晶饺,还有几块糕点,直到他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说“吃饱了”之后才作罢。
孟透给他擦了嘴。
酒馆中有一位披着狐裘、容貌妍丽的女子,盯了他半晌,提了壶酒坐在了孟透身侧。孟透望了眼她,身子僵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女子的容貌美艳是美艳,颧骨略高,嗓音也有些低沉沙哑,人有意无意地靠近孟透,“奴家今天做的菜是否还合胃口?”
孟透看了她一眼,从腰间拿下暮涑的腰牌扣在桌上。
“暮涑弟子?”那女子脸色一变,连忙站起身子,整理好衣襟,低声对他道,“跟我去楼上。”
孟透依言抱着小言昭含上了楼,跟着女子拐进了一个隔间。
待坐定后,那人就开了口。
“你是暮涑的弟子?” 那人用了真声,是男人的音色。
“是,余轻师叔。”
余轻将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师叔为了招揽生意,过得不是很容易啊。”
“理解理解。”孟透打量着余轻师叔道,“师叔,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请教于您。”
余轻师叔喝了口茶润了润嗓,道:“你说。”
“心魄被困于梦魇中的人该如何解救?”
余轻沉吟了一会儿:“这个嘛……”
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言昭含身上。
小言昭含坐在孟透腿上,靠着他的胸口。孟透环着他,将他一只小手握在掌心里。
“这是你家小弟?”
“不,”孟透道,“这是我夫人。”
余轻一口茶喷了出来:“啥玩意儿?!”
言昭含拿水汪汪的眼瞅他,接着又貌若无辜地靠回了孟透怀里,把玩着孟透垂落肩头的头发。
“你……”
“师叔,”孟透肃容,“您相不相信现在身处的是一个幻境?”
余轻把杯里剩下的茶喝尽,咂摸了一番。“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庄周梦蝶。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只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现在正陷在这个幻境中,”孟透看了怀中的言昭含一眼,接着对余轻师叔道,“我希望您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余轻打开一壶酒,给孟透面前的杯子满上,道:“你既是暮涑的弟子,又叫我一声师叔,这个忙我是不想帮也不成……这样,明日子时你再带……带这个孩子来酒馆找我。”
“诶,我说,”余轻看着言昭含,表情不忍直视,“这真的是你媳妇儿?”
孟透笑而不答。
孟透带着言昭含出门时,听见有酒馆里客人喊:“轻轻姑娘!”
接着听见他师叔用娇嗲的声音回道:“诶来了!”
他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136章 长梦6
第二日子时,孟透带着言昭含来到二白酒馆。酒馆的门关着,而余轻师叔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他换回了男子衣装,穿着素白的衣袍倚在门柱上,这才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街道上画着一个猩红的阵图。余庆师兄走到阵图旁,神情严肃地叫言昭含过去。言昭含有些怯,依偎在孟透的身边,小手攥着孟透的衣衫,不敢走过去。
孟透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道:“别怕。你就站到那个阵图里,闭上眼睛的工夫,我们就能离开这了。我在这里陪着你。”
小言昭含向来都是乖巧的,向阵图走去,回头看了孟透几眼,最终乖乖地站在了阵图中央。
余轻师叔在最外圈又撒上了一层朱砂,接着将装着朱砂的罐子丢到一旁,捏长决时四周风动,顷刻间,阵图显出刺眼的血色光芒。
言昭含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住了,在阵图内如薄纸般摇晃,他环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嘶喊出声来。他哭着喊着“哥哥”,他想要孟透救他出去。那几声叫得撕心裂肺,孟透听得慌了神。
余轻师叔是说剥离心魄之术可能会失败,却不曾说此术会让人这般痛苦。孟透跑到余轻师叔身旁,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仍在施加真气的余轻师叔,缓缓将手臂放下,做了一个“收”的手势,一缕纯白的真气在指尖飘散。言昭含从阵图的束缚中解脱了出来。阵图的光芒消散,孟透冲上前去,将满脸泪痕的孩子抱在怀里。
“不行。他还不能经受此术法。”余轻师叔摇摇头,皱眉道,”照理被剥离心魄者不会这样痛苦,他这样的不堪忍受,只可能是因为他在排斥,不想让心魄从躯体中抽离。我看,你还是再缓一缓,等他自灵魂深处愿意离开这里,你再来寻我罢。”
言昭含不愿意回到真实的世界,宁愿留在梦境里,做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他还不想离开,孟透唤不起他的记忆,也无法强行带他离开。
余轻师叔无能为力,回了二白酒馆。孟透擦掉他脸上的泪痕,牵着他的手往回走。孟透皱眉深思,带着他从长街的这头,走到长街的结尾。
言昭含唤了他一声“哥哥”。孟透弯下身将小孩抱起来,笑着问道:“怎么了,嗯?”
“咱们还……还要留在这里吗?”
“你想留在这儿吗?”
小孩摇摇头,说他不想留在这个地方。
孟透将小孩往上提了提,让小孩能搂住他的脖颈。他说:“那我们就离开。”
小孩声音软糯糯的:“那以后我们要去哪儿?”
孟透望着小孩汪汪的眼,想了想,额头在小孩的额头上轻碰了一下,道:“咱们回家。回你的家。”
……
孟透偶尔会有很疯狂的想法,譬如他决定留在言昭含的梦里,陪着他生,陪着他死。他带着言昭含回到了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拂莲小镇。
他在街角见到了十多年前的祝婆婆,在茶摊里喝了几杯茶。十多年前的祝婆婆头发还是乌黑的,祝老爷子的身体还很硬朗。他们那游手好闲的儿子也还在世,那日不情不愿地在茶摊里招呼来客。
祝婆婆趁着空闲的工夫,走到他们身边,望着言昭含道:“这不是徵儿嘛,怎么不见你娘亲?你娘亲去哪儿了?”
祝婆婆张望了一圈,没见到他的娘亲。
孟透曾听言二夫人叫“徵儿”。这似乎是言昭含的乳名。他将这名放在心里默念了两次,莫名喜欢得紧。
他没有乳名,小时候爷爷给他取了个乳名叫“家宝”,叫了百来声,他都不应。后来他爷爷觉得这个名可能跟他无缘,就将这个乳名给了他小弟。孟婍是逃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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