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娡回道:“是。它们都锁在地枢里,苏绰一来,都乱了。可能它们在明决时,受了些苦。能让阴灵痛苦成这样,他确是个人才。”
言昭含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淡淡道:“我在平阳时,苏绰手下的人来客栈找我。怕在大堂撞见孟透,翻窗进来的。其实那时孟透在花楼除灵,不在我身边。来的那个人说,明决想同袭且宫联手,除掉暮涑。”
“趙临那一战,明决受挫,又如今势力孤危,想拉拢袭且宫。”沈赐声音低沉,“少君怎么想。”
言昭含勾唇:“恰好,我也厌恶暮涑。”
灵娡觉得,少君真正从容起来时最可怕,明明轻描淡写,却莫名给人一种恐惧感。她轻声问道:“那么,孟公子如何办?”
他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已经十年了。”该淡的都淡了。他总不会像从前一样,只守着一个孟透。这么些年他学会了些什么,杀伐果断还是心机沉重?他才想起来,赵门的人也逃脱不了干系。当年在暮涑受到的折磨,他得一一奉还。
时间仓促,他没来得及寒暄,对灵娡说:“明日你替我写封信,寄去明决门。”
……
孟透侧躺着,单手支着头,待言昭含走近,幽幽凉凉地问道:“言小公子这么晚去了哪里?”
他还没回答,整个人就被孟透捞回床上了。孟透脱下他的鞋子,拉他睡下,用薄被将两个人盖住。握着他的手呵气:“更深露重的,手好冷。”
言昭含温声回道:“出恭。”
孟透语气带些责怪:“你一个瞎子大晚上出去上茅房啊,万一摔倒磕到哪儿怎么办。我醒来发现你不在,整个人都慌了,你怎么不把我叫醒?”
“有侍人在。侍人会陪着我去。”言昭含说,“你睡得太熟了,我不忍叫醒你。”
“我不管,以后你要么叫醒我,要么憋着。”孟透把他圈在怀里。
“嗯。”
言昭含回抱他:“三哥,我想回拂莲。你想回暮涑么?”
“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孟透亲吻他的额,“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睡着时梦中依旧是那些明媚的场景。他看到记忆中的许多人呼唤他名字的样子。有的低沉,有的温柔,有的慈蔼,有的严厉,有的羞涩……他们有着不一样的面容,不一样的表情,眼睛真真切切地,都看着他。孟透几乎能从他们的眼瞳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焦躁,心脏为什么狂跳不止,期待的是什么,慌乱的是什么。他在人头攒动的闹市里寻找着,路过一个又个摊子,见过一盏一盏花灯。火树银花、兰舟轻解、晓梦湖声、琴瑟笙歌。他心慌失措。
西楼下杨柳湖泊,夜风骀荡。湖面被几百只花灯映亮,波光粼粼。青衣的一人放一盏荷花灯。
孟透看着那一个背影,猛然停滞。那人乌黑的眼眸,薄红的唇,青衫落拓。见到他时,微微勾了唇角,很醉人的一个笑。
“孟透?”
他把那人拥入怀中,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走丢了。昭含。”
第35章 玉夜
寒露后,镇上的人们都沉寂下来,不再围在一处唠些东邻西坊的闲话。几日前,码头处有舴舟回来。摆渡的还是东街清瘦的老头,听说他过了这年,便不再撑船渡客。
归来的是西街住的孟姓瞎子跟他的兄长。周芳听闻这件事,提着一篮果子去了孟家一趟。先前听说她和孟言好上了,她娘念了几日,骂她是眼瞎了还是脑子进水了,那人光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将来还得靠她养。
她默不做声。她那时想着,养着他也好。但他后来拒绝了她。孟言的兄长一回来,他整个人都像换了一个人。她有时候就在街上偷偷地看着。他变得爱笑——他原先也爱笑,但只是出于礼节,总带些疏远。
孟言家院子的门没关好,留了一条缝。周芳轻轻推开门。
秋叶随风飘扬,落入院子的水缸中,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南飞北雁的倒影掠过水面,红鱼在天色倒映里穿梭。满院的花草将息未息。天很亮。枯黄的花瓣片片飘落。
藤椅上的青袂被银纹白衣压制着。如玉的那个人乌发凌乱,面染桃红,十指环扣着兄长的脖颈,温柔地迎合他的吻。孟透如刀削的侧脸明朗清俊,他单腿屈膝跪在藤椅上,修长的手指拢着孟言的额发。唇齿纠缠,吻得忘情。
她没见过这样的孟言,也没见过这样的兄弟,怔愣许久,连散落的橘子都没来得及捡,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觉得天好像也不是那么晴朗。
孟透听到声音,利落地起身,走往院门口。巷子里的人来来去去,周姑娘一身暗青色粗布衣裳,身形臃肿,手臂间挎着篮子,走得跌跌撞撞。提着扁担的小贩路过,遮住了他的视线。
“三哥?”
孟透走回他身边,说:“是周姑娘。”
这会儿言昭含也沉默了。
周芳回家时,太阳已经要落山了。灶头锅里的饭还煮着,袅袅的炊烟飘上枝头,接近红霞。她娘亲坐在桌旁,点了一盏灯,做着针线活。她将篮子塞到角落,手指擦擦眼角的泪,坐到她娘对面,唤了声“娘”。一出口,眼泪哗地下来了,眼前一片模糊。
她娘本不是拂莲人,声音有些糯,咬字也不清楚:“你怎么哭了嘛。”
“我以为孟言只是不心水我,原来他只是不喜欢女子。”她将脸掩在衣袖中,泣不成声。
“那个瞎子竟然还敢嫌弃你,也不看看他是幅什么样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能窝在那个破院子里……既没用又穷酸,他怎么有脸嫌弃你!”她娘丢了针线活,气得胸前起伏,“……你说他不喜欢女子是个啥意思嘛。”
……
孟透仍是回到茶摊里,帮祝婆婆打打下手。老爷子这几日伤筋动骨,做活不方便,前几日清晨就在茶摊嘬面条吃。上了年纪后,牙也掉了,最近嫌面太硬,嚷着让婆婆给他做粥。于是言昭含也跟着喝粥。孟透担心他吃不饱,总问他要不要吃些别的。
“唉哟你们兄弟感情真好。”祝婆婆边擦手边道,“小言有福气,有个这么疼他的兄长。”
孟透笑道:“经常有人这么说。”
“那你们是打算在镇子里住下了?以后还要走吗?”
“应该是不走了。”孟透的手搭在言昭含的肩上,“我家小弟喜欢这,赖着不走,作为兄长,我也该陪着他。”
“你有意中人没有?婆婆可以为你说桩好亲事。东街巷口的孙家小姐贤惠漂亮。偷偷告诉你啊,孙老爷已经在我这打听你好多回了。”婆婆乐呵呵的,“你要是不满意也没事,你这么俊,这么知书达礼,想找什么样的姑娘都能找到。”
言昭含暗中掐他的腿,他憋笑,正色道:“谢谢婆婆,不麻烦您老人家,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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