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
小豆儿吓了一跳,睁大眼用与李仗香神似的黑眼珠瞪邬光霁,邬光霁看着小崽儿就想起豆儿爹那眼神,心里突地跳一下。而那厢小豆儿却是打个哭咯,接着扯着嗓子哭起来。
邬光霁估计这豆爹估计是没带伞才给耽搁在外头了,眼见外头雨势稍微缓下一些了,就对小豆儿说:
“小豆,莫哭了,你和我说你爹爹在谁家,我去将他接回来好不好。”
小豆儿的哭声立时变小了,哽哽咽咽地将路线描述了,说是向西出了巷子一直走,过两座桥就到。
邬光霁便嘱咐小豆儿在家不许乱跑,在家打伞就走进外头的雨幕里面。
这雨下得是真了不得,才一个时辰的功夫,石板底下的泉水就涨得几乎淹了路,邬光霁的鞋早已湿透,走路就像在淌水似的,裹挟水汽的风吹得又凶又凉,好在邬光霁手里是把好伞,不然伞骨早让风刮断了。
邬光霁冒着风走到第一座桥的时候裤子已经湿透黏答答地沾在身上,他往桥上走,恰好风雨中有个人影拎着把伞跌跌撞撞被风刮着打从桥那头过来。
邬光霁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李仗香,连忙招呼道:
“奉醇!”
李仗香在学生家教完课将要归家时,本来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聚起乌云来,只道这雨之下一阵,李仗香没带伞就没有急着回去,谁知雨越下越大,还打起滚雷来,李仗香想起小豆儿还一个人在家里,实在不放心,就向人家借了把伞往家赶。可是风太大,半路上将伞给吹坏了,李仗香不见得回头,只得咬牙冒着雨忙前走。
沉甸甸的雨水打在头脸上就和小石子似的,李仗香只走了一会儿就被雨水淋得眼前发白,路上一个行人也无,李仗香耳朵里听见的是雨水砸在各种东西上发出的巨响,霹雳啪啦的声音扰得他神志有些不明晰起来,他身上又凉又湿,心里想着儿子憋着一股劲往前走,待得上桥,已是走得气喘吁吁,他被雨水砸得眯缝着眼睛,眼里白蒙蒙的全是雨,忽然头顶上一黑,他一愣,就觉得有人将他扶了一把,还不及反应,已经让一个男人拖进怀里了。
邬光霁叫了李仗香一声发觉对方没听见,就跑了几步上桥去用伞帮落汤鸡似的李仗香挡雨,他将李仗香扶一把,李仗香回头依稀认出居然是邬光霁,心中不知什么缘故先松一口气,邬光霁见他要倒下,顺手搂着李仗香的腰,叫道:
“奉醇?奉醇?”
李仗香只觉身上凉得很,而邬二少爷的身上很是暖和,他白着脸气若游丝叫一声“邬二少爷”,天边则劈过又一道响雷——雨水又开始变大了。
邬光霁手里搂着李仗香不胖不瘦,搂着恰到好处的腰,夏季衣服不厚实,两人此刻湿哒哒贴在一块儿,邬光霁揽着李仗香往回走,只觉李仗香凉凉的肩背还有胯骨臀部隔着衣料在自己身上磨蹭,他手上的伞在这种大雨里护他一个人还马马虎虎,两个人同时打一把伞就跟费劲,邬光霁便理直气壮将李仗香往怀里搂,那油纸伞就像是七零八落的枯叶一样在小巷里被初秋的雨水向前冲。
李仗香的病压根没好透,让凉雨一淋就觉不得劲。邬光霁将他弄回窦家,不顾三七二十一现将他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除了,而后整个人塞进被窝里。
李仗香冷得直打颤,有气无力地招呼小豆儿道:
“豆儿,你去生个火盆。”
小豆儿去厨房找一圈,回来抽泣着和李仗香说:
“火盆没了,早让坏人搬走了。”
邬光霁见李仗香冷得厉害,就对小豆儿说:
“豆儿,你去厨房将炉灶烧起来,我抱你爹去烤烤火。”
待得炉火烧起来,邬光霁将床上让棉被裹得像是茧子似的人打横抱起来跑到厨房,小豆儿将稻草和柴火铺开,邬光霁将李仗香放在炉灶前边。
如此过了一会儿,李仗香似乎缓过来一些,不过脸依旧白得吓人。小豆儿拿着火钳尽量将炉火拨旺一些,邬光霁笨手笨脚从外面弄了一锅水烧了一大锅姜汤,问小豆儿家里有红糖没有,小豆儿拿起灶台上的瓶瓶罐罐挨个摇一摇,这些罐子摇起来里头都静悄悄,只有一个不是哑巴,打开一瞧却见里面装了一小把粳米。
邬光霁等生姜水放凉一些就扶着李仗香往他嘴里灌,李仗香的头发依旧湿漉漉的,还狼狈地沾了草屑木屑,可那双乌浓的眉眼丝毫没让雨水洗去一分颜色,李仗香皱着眉头将一大碗辛辣的生姜水灌下大半,摇摇头,半是呻吟半是哀求地说:
“邬二少爷,我喝不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旧轻飘飘的,配上那副虚弱模样,就和撒娇似的,邬光霁将碗放到一旁,等到李仗香唇上终于有些血色了才抱着人回屋里去。
邬光霁这一日归家甚晚,到家时已经过了晚饭时候,家里人都奇怪小少爷大雨天跑去什么地方了,邬光霁不乐意扯谎,推说有事先回了屋。
这一场雨水下得没完没了,次日镇子几乎是让水给淹了,水深处到成人膝盖那么高,邬光霁放心不下李仗香,生怕他真死在家里,于是撩高裤管,一手打伞一手提鞋,光脚踩水往窦家走。
不出邬光霁所料,体弱多病的豆儿爹果然没能起身,邬光霁进屋将椅子拖到榻边上,抬手摸摸李仗香的额头,发觉有些低热之后,一声不吭起身出门去街上敲医馆的门板。
今日雨大,街上没什么人,医馆压根没开张,医馆的大夫将门馆揭开些,瞧见门外是个白脸俊后生,他微微惊奇,小眼向着邬光霁上下扫视,认出是邬家人以后吓一跳,连忙将赤脚的邬二少爷迎到店里,问道:
“邬少爷,您来小店是来看病还是抓药哇?”
邬光霁道:
“大夫,你帮我抓两幅祛寒热的药成不成?”
那大夫自然满口答应,店里有一股子古朴的药香气,邬光霁瞧见大夫拿着小称装药,大夫问:
“邬老爷可好啊?”
那大夫一口南方腔,邬光霁勉强能听明白,就点头道:
“我爹挺好的。”
那大夫接着说:
“唔呦,瞧你大雨天还急吼吼来抓药,我还当是邬老爷发了寒热。”
邬光霁连忙摇头:
“不是不是。”
他见大夫又转身去小抽屉里拿药,想了下,嘱咐道:
“大夫,你尽管抓好药给我。”
大夫“诶诶”地应了,唰唰地将秤盘上的药包起来用麻绳系好递到邬光霁手里,一边问:
“那你给谁抓药啊?”
邬光霁挠一挠鼻子,道:
“是个熟人。”
大夫一拍脑袋,道:
“诶呦,我想起来了,是窦老头家那个女婿吧?”
邬光霁挺尴尬,他倒是没注意上一回帮李仗香找的大夫就是这老大夫的儿子,于是含糊“嗯”一声,付了药钱就出了医馆。
煎药,倒药,晾药,端药,喂药。小豆儿年纪虽小,照顾他爹的时候已经是有模有样,邬光霁瞧小豆儿懂事,他丝毫回想不起自己六岁时在做什么,但肯定是比不上小豆儿。等到小豆儿出去洗药碗了,邬光霁坐在李仗香的床边,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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