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中财富丰厚,人也是一副富态长相,明明不过才六月处,水榭处也凉快得很,可他却不住地用帕子抹汗。孔孝廉极为怕热,在他府上,五月中便开始供冰,别人觉得正是晴朗舒适的气候,却足以让他出汗不止。更何况坐在他对面的是谏议大夫张翟,他从未与御史台的官员打过交道,今日这张御史却突然请他至此,实在令人费解。
张翟心中有文章,举止也雅观,与他一比,孔孝廉倒是觉得自己粗鲁不堪,可满额满脸的汗若是不擦,岂不是更加失礼。
张翟不疾不徐地将一盏茶递与孔孝廉,后者忙不迭地抬起双手接过,脸被热气一熏蒸,便更加觉得燥热,可御史递茶,他岂有不喝的道理,也不顾茶水滚烫,他饮了一小口,夸赞道:“真是好茶,好茶。”
见他略有狼狈地流着汗,张翟眼中略带讥笑,这些商人,饶是再如何富足,却仍是这般的粗野,实在不堪入目,张翟道:“孔家粮行闻名长安,分号遍地,再好的茶难道还有孔郎不曾饮过的吗?”
孔孝廉大嘴一扯,笑道:“惭愧惭愧。”
张翟既然不喜眼前的这个商人,自然也不愿再与他绕弯子,他先是客套地笑了笑,然后便道:“今日请孔郎到此,实是有一事想请教。”
“不敢不敢,御史有甚事只管吩咐。”孔孝廉放下瓷盏,又用帕子抹了把汗,一脸谦卑惶恐。
“信王府有一长史,名唤赵景,你可认识?”
孔孝廉面上那讨好的笑意微微一顿,很快又眯着眼睛笑道:“信王府的长史,我等小民如何识得,草民从未听闻过此人。”
张翟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放,仍是问道:“你再想想。”
孔孝廉眼珠子转得飞快,赵景他是认识的,可当初赵景曾叮咛过,不可对外人泄露他与信王府有联系,孔孝廉自是不敢说,但对着张翟,他也是在有些发憷,只好道:“不…不知御史此话何意?”
见他顽固不化,张翟也不心急,重新端起茶盏,冷笑道:“听闻你孔家粮店几次三番售卖过略低于市价的粮食,每每门庭若市,孔掌柜你也赚得盆满钵满吧。”
孔孝廉略有些慌张,可面上却还是挤出笑颜,借口道:“不少穷苦人家买不起粮食,我低价出售,也是帮他们一把,再者,我这也是薄利多销,薄利多销。”薄利多销是赵景的意思,本想是迅速回笼钱财,孔孝廉笑容堪堪有些挂不住,孔孝廉心中飞快的盘算着为何这御
史会问起这事。
张翟的声音陡然一沉,喝道:“我看你不是心怀怜悯,恐怕是因为此乃无本的买卖,少赚点也不碍事!”
额上的汗珠此时是止也止不住了,孔孝廉慌张地胡乱拭着,大骇之下,竟一时无语,他纵横商场多年,遇到过无数难缠的人,可此时已事关他身家性命,若是倒卖粮食的事情泄露,他怕是要完了,“这…这…这何从说起?”
“既然孔掌柜不知从何说起,那我便提醒一下,就从楚州来的粮食说起吧。”
张翟话语至此,孔孝廉便知他与信王府勾结卖粮一事已然是泄露了,张翟冷冷地看着他,道:“事已至此,你以为不开口就万事大吉了吗?若是将此事捅出来,信王要不要紧我不知道,可你那在延康坊的大宅,怕是要被抄个底朝天了。”
这点道理孔孝廉岂会不知,若真出了事,信王自顾不暇,怎会有心思保他,又听得张翟道:“到了那时,你说信王是会替你求情还是弃若敝屣?”
孔孝廉虽惊慌,可他亦不是寻常莽汉,强定了心神问道:“张…张御史是想如何?”张翟顿时沉下脸,急声斥道:“放肆,朝廷重事岂能容你随意发问。”
孔孝廉自是不敢再问,可心中已从方才惊骇中缓了过来,他阅人无数,冷静之后便愈发觉得这张御史似有色厉内荏之态,像是在套他的话。
他面容愈发诚恳又透着点不敢得罪对方的害怕,低声道:“草民实在不知御史所言,我就是一本分商人,信王府岂是我能高攀上的。”御
史不过只是一介言官,可信王乃是皇子贵胄,怎会是普通官员能比的。
见他如此冥顽不灵,张翟也别无他法,只能冷笑道:“今日有这大好机会,你不知珍惜,待日后三司推讯,恐怕孔掌柜是要后悔不迭了。”
听了这话,孔孝廉反而愈加放心,张翟如此作威作福,言语威胁,恐怕真是因为想借此从他口中撬点什么出来,他更加肯定这张翟是要对信王不利,心想事后定要与赵景见一面,将此事告知于他。
既然孔孝廉闭口不言,张翟也只能放他走了,临行还不忘又恶言恶语地恐吓一番,孔孝廉仍是一脸诚惶诚恐,再三拜过,然后面带卑微地走了。
张翟待孔孝廉走后,立即转身,毕恭毕敬地掀开了侧室的幔帐,李泱正坐在榻上,方才的情形他都听在耳里。
“委屈殿下了。”张翟恭迎道。
李泱从内起身,道:“他回去之后必定会见赵景,也自然会将与你会面的事情说出去,届时,你那友人怕是要对你失望了。”
赵景若是知道此事,定然会恼怒于他,可是这也无甚关系了,张翟拜道:“赵景跟错了主人,为虎作伥,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当初张翟获贬之际,赵景曾好言相慰,那时张翟也是将他视为知己的,可如今他们已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在前程面前,友人便变得可有可无了。
这样的事情若换作傅绍秋必定是做不出来的,可李泱知晓张翟的心意,从当初他拦马于前时,李泱便知道张翟也是个不择手段的,亲朋好友怎比得过官位权势。他扶起张翟,淡淡地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务必办好,一旦将他们押入京兆府,务必分开关押,也别让他们有机会见到信王的人,以防他们串供,之后立即会有大理寺的人来接管此事。”
张翟应下,可心中却还有疑问,既然薛王知晓信王挪用义仓之事,为何不直接将其揭发,届时朝廷自会派人督查,怎的反而要从赵景与孔孝廉下手,这岂不是舍近求远?
见他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李泱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为何我不直接上奏弹劾信王。”
张翟一哂,又道:“郎君深谋远虑,岂是卑职能参透的。”
李泱摇了摇头,道:“无论是我亲自上奏,还是让人去办,总会引人猜忌是我有心借此扳倒信王,但若是将赵景孔孝廉牵扯其中,由小及大,反而能我参与其中的嫌疑看上去小些,毕竟他们见面,是出于自愿,总不见得是我拿刀逼着的。”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李泱没有直言,从楚州搜罗回来的消息和证据并不在他手中,他若上禀皇帝,也不过只是空口白话而已。
游夙不会把那些东西带去灵武,若是掀出楚州之事,那信王就将麻烦缠身,届时必定会有人因利乘便将那些物证抛出来,至于怎么个抛法,依游夙的性子,定然早已做了安排,用不着李泱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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