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过后,无人再敢消极怠战,天还未亮,八千人马拔营而起,直赴石堡城。
石堡城地势险要,城前正面仅有一山道可行,而东南西三面皆为悬崖,惟北面有两条山沟可行,但也是艰险非常。游夙此行势在必得,他一方面安排兵卒以车弩、飞云梯等器械攻石堡城正面山崖,另一方面着两千人绕至北面上坡进攻。
朔方军来的令吐蕃人措手不及,可山路极难攀登,这对朔方军而言着实不利,又加之吐蕃人以檑木滚石等封锁山道,第一次正面袭击的三百士兵仅余四十五人回营,既然不胜,游夙一概杀之,就连先锋官都照杀不误,如此两轮过后,每次赴敌的士兵皆存必死之心,骁勇异常。
待到第四日,朔方军以死一千七百一十四人为代价,终于攻克石堡城,斩获首级五百七十三级,生擒一百六十六人。
战后的石堡城一片狼藉,尸体遍地,有吐蕃人的,也有朔方军的,牛哥走的很慢,死里逃生之后,他已极度疲乏,鞋底浸满鲜血,他甚至能感受到脚底已被血沾湿,他的步伐愈加沉重,可又不得不继续寻找着敌军的首级,这是邀功请赏的证据,以往战后因为争抢首级还闹出过不少内讧,可这次却无人敢挑事,人人都只低头管自己找着,哪怕被别人抢先一步,也只能眼红地看上一看。
牛哥的脚步忽然停了,前面正有两个朔方兵在抬同袍的尸体,而他们手下那张满脸血污的脸,是他熟识的,正是那日与他争辩的娄小淳。他叫停了那两人,其中一人随口问道:“怎么?你认识他啊?”那人低头看了眼娄小淳,惋惜道:“看着年纪还不大,可惜了,你节哀。”
“他老家还有个姑娘在等着他去娶。”牛哥喃喃道。
这样的事情委实凄惨,可这军营之中有太多的人再也难以回到家乡,听多了人也就麻木了,那兵卒“啧”了一声,随口叹道:“福薄。”他说罢便又抬着娄小淳的尸体走了。牛哥最后望了眼那个再也不能说话的小兵,不再作声。
游夙率朔方军日夜兼程,急攻克之,至此朝廷再次重占石堡城,以石堡城为据点,河西陇右军进可向西拓境,退可扼守赤岭。游夙在朝时,或说他擅权僭越,或说他严酷冷峭,却无人能否认他的佐政之略,可至西北之后,游夙毁誉参半功过难分的一生才真正被奠定,他年史书工笔后世传闻,有人对他赞极,也有人对他恨极。
而此时,游夙立在营帐外,银甲泛着彻骨的冷光,就像他的神色,从容又无情,他遥望着已被占领的石堡城,即便是站在此处,犹可闻到那丝丝残忍的血腥气,游夙眸中淡定无波,一如万里长空。他的脚下早已踏着累累白骨,至于是一具还是一万具,游夙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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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石堡城战役的胜利令皇帝圣心大悦,早年在他手中失去的石堡城,今日终归回朝廷。游夙又加云麾将军,兼知陇右事,他人虽不在长安,可风头不减当初。
而这一役也彻底断了李泱的念想,游夙不会甘于只知朔方节度事,高承恩和杨立节都是武将出身,又常年带兵在外,论起斗争心计,恐怕也不会是游夙的对手。李泱走得不快,心中又想起前阵子从灵武发来的那封贺书,他不知游夙是如何能写得那般真诚,他那样的性情,得知崔妃有孕,必定是不高兴的,却偏偏还要亲手写下贺词送来,他是在赌气。
李泱走出中书省时,景王李沛已在外头等了许久,一见李泱出来了,他正了正衣衫,上前叫了声:“六哥。”
李泱想着游夙,先前还未注意到李沛,被叫了一声他才看向那处,近来李泱愈发的忙,也不似从前般清闲,与这位以往还算亲厚的弟弟也甚少见面。
见哥哥还是像往常那般和煦,李沛也觉得安心了不少,不久前李泱徙为雍王,诸皇子中得此殊荣的仅他一个,从前信王得势时,也未曾获此荣耀。
“嫂嫂在孕中辛苦,我特意着人找了些补品,本想送去你王府,可又怕扰了王妃,便送到你这儿来了。”他身后的两个侍从果然各抱着个木盒。李泱微笑道:“多谢。”
兄弟二人边说话边往宫门走去,李沛又道:“朝中政事烦劳,六哥也该抽出些工夫多陪陪嫂嫂。”
方才李沛虽未直言,可李泱也能猜到几分他的来意,此话一出,他心中便肯定了,笑道:“她并非是不识大体的人,常常也能体谅我几分。”
李沛哂笑,李泱虽与从前无异,可他却再也不能单纯地将他看作哥哥了,即便皇帝还未立李泱为太子,但既然封了雍王,便可知是有多看重他。几年前李泱还与自己无分别,不过是个闲散亲王,若论出身,他倒不如自己,可今非昔比,转眼间李泱已成了炙手可热的雍王。
李泱是最会体贴人的,也不等李沛开口,他便又问道:“你可否想入朝?”
李沛一愣,自己还没提,李泱却已知晓了,他略微有些不自然地道:“如今陛下抱恙,我…我也想为陛下分忧。”
每每入宫,刘贤妃都要对李沛加以斥责,同样是不受宠的皇子,怎的李泱如今飞黄腾达,而李沛却仍是不得重用。从前上边既有李沣又有李泱,李沛自觉是怎么都轮不到自己的,便也不作他想,可现在李沣失势,倒让李沛也蠢蠢欲动起来。
“既然是想为陛下分忧,你也该去找陛下。”李泱笑道。
李沛自然是去找过皇帝的,可皇帝未允,言语中又隐隐地暗指他不安分,他这才退而求其次,想让李泱帮忙进言。
见李沛嗫嚅不语,李泱停了步伐,正色温言道:“八弟,朝中的事虽繁琐,但有三省官员共同为陛下效力,你且不必担心。”
即便是拒绝之语,李泱也是讲得这般的柔和,可李沛却觉得六哥此时和善得有些令人厌恶,他大概是怕自己夺权吧,就像当初李沣忌惮他一样,他心中冷笑,遇到权势,李泱不也都是紧捏着不放,又何必再作出这和气模样。
李泱回府时,长史匆匆来报说年初派出去的人现已回到府中,李泱原本淡淡的神色忽地一凛,命那人迅速来见。
屋内的婢女已被屏退,除了李泱外便只有跪坐着的那一人,他四十岁上下,蓄着短须,十分干练的模样,他先是将手中的那本文书交于李泱,然后才道:“殿下吩咐事情,属下探访各地后,现已查明,那份名单上的十一人人全部都已离世,或死于匪盗,或死于溺水,原因各不相同,但无一善终,皆是死离开京城的途中。”
李泱沉默地看着那文书上各色各样的死法,过了半晌,他才一挥手,道:“你下去吧,此事不得外传。”
屏风内恢复寂静,李泱一言不发地坐着,神情严肃。当初因昭德太子病逝获罪被杀的医官有三个,其中之一便是魏广的姨夫,而事后遭去职流放到各地的尚药局官员共有十一人,另有九名曾侍奉过李泓的宫人没入掖庭,皆在事后两年内相继因故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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