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朔那双如鹰般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猎物,猛然亮了起来,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莫朔并不是如他通关文牒中所写的是石国人,他其实是突厥人,而且还是内迁中原的突厥人。
当年莫朔所在的部落在可汗之争中受到牵连,之后便投靠了中原朝廷,因此才迁至内地。突厥散部投靠朝廷向来有之,这些突厥人便就此安家在中原,他们骁勇剽悍又善骑射,便有许多人投军入伍,更有甚至者获得重用,官至部落使。但也有些人不甘如此,仍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回突厥,夺得往日失去的荣耀,莫朔便是其中之一。
“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谁?”莫朔警惕地笑了笑,心想李沣要他杀的人定不会是普通人,不然他也不会开出如此丰厚的条件。
“如今的雍王,李泱。”李泱一死,剩下的李沛不成气候,而最小的李洐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皇帝必定再次重用自己。
草原上汗位之争同样残酷,杀兄弑弟并不罕见,莫朔对此也不吃惊,只道:“郡王殿下好大的口气,居然要我去杀一位得宠的亲王,我可听说你们的皇帝已想将皇位传给他。”
李沣再也无法维持平静,恨声道:“他不过是趁我失势,才得此机会,只要他一死,我必为太子。”他又冷笑着对莫朔道:“怎么?你不敢杀他?你要是不敢也不打紧,自有敢的人等在你后面。”
“这长安城中金吾卫千牛卫遍地都是,怕到时还没动手,我就先被乱刀砍死了。”莫朔拿起茶杯学着中原人的样子喝了一口,但也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这样的饮品他实在喝不惯。
李沣自知开出的条件十分丰厚,莫朔不可能不动心,他呼出一口气,挂着冷笑道:“圣人命他巡视西北边防,他又新领了并州都督,此行返京时还要去并州视察,你们就在那里动手,到时也会有人助你一臂之力。太原北部住着突厥九姓诸多部落,事成之后,你们尽可以掩藏其中,以避风头。”
莫朔看了眼李沣,并不言语,像是在思量,李沣恢复了自得的模样,望着莫朔略带犹豫的神情,问道:“我听说你一直想回突厥,不然我也不会找你,眼下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看你想不想要了。”
莫朔摸着下颚笑了笑,问道:“雍王一死,殿下不就是最受怀疑的人吗?殿下就不怕你们的皇帝疑你?”
“大丈夫行事岂能如此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如今若还不能放手一搏,那便再难成大事。”李沣又怎会想不到莫朔的疑虑,可就算皇帝疑他,若无证据也不能把他怎样,况且他已经想好了后招,最好的替罪羊就坐在眼前。
120
雍王的仪驾原定于十一月十五抵达灵州,可早在十四那日,李泱就已经到了,此时游夙远在定远军军营,要第二天才会回灵州。雍王代天巡边,自然是要检阅军队的,此事游夙亲自在安排,不曾假手于人。
雍王虽来得突然,可此行下榻的灵州都督府内早已准备妥帖,事事井然有序。雍王是君,府中正房自然要让给他住,不知是游夙刻意吩咐,还是侍奉的婢女习惯如此,寝室内熏着的香料是游夙常用的那种,沉水香气中搀着淡淡的甜味,除游夙外,李泱还从未见过有第二个人用此香。
帷帐锦衾内皆是此种幽香,原有安神的功效,可不知怎的,李泱闻着反而辗转数次还未能入眠,索性起身唤道:“来人。”门外守夜的婢女在屏风外应声。
“把香熄了。”
待婢女将香炉拿了出去,那股子香气仍萦绕在账内,夜已深,李泱也懒得再让人来换锦被,又过了一刻,他才枕着自己的手臂慢慢睡去。
守在门边的婢女原已昏昏欲睡,头颅控制不住地低了下去,她揉了揉眼睛又立即直起脑袋,心想再坚持一个时辰便会有人来替她,可不出片刻,她便又循环往复地打起来瞌睡,直到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她才慌忙地醒了过来,还以为是替班的人来了,心想难不成自己这打盹的工夫竟已有一个时辰之久。打开门一看,婢女才发现外头站着的哪是什么替她的人,分明是远在灵州城外的节度使。
游夙摇了摇头,示意婢女噤声,又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他打开屏风,往账内走去,既怕扰了李泱,可又怕他不醒。
李泱背朝着帐幔,一手枕在颈下,另一只手露在被外,听见屏风开合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可尚未来得及思量,便被人拥住了。奇怪得很,此时他心中既未有疑惑也没有不满,反而是自然而然地抬手向后抚过那人的侧颊,懒声道:“你回来了。”
游夙的身上带着西北寒夜的凛冽,甚至还有些风沙气,这让李泱有些陌生,可又是绝佳地适合游夙此时的身份,重权劲兵在握的藩镇节度使。
“我原以为你明日才到,为何不让人提早来报。”游夙亲昵地蹭了蹭李泱的肩胛,对方温热的身体就在自己怀中,仿佛半个长安已经到了身边。
李泱已经醒过神,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调息道:“我不派人去告诉你,你不还是知道了?”
游夙轻笑了两声,又低声道:“二百九十三日。”李泱愣怔了一下,又听见游夙继续道:“我有二百九十三日不曾见到你。”
李泱低头亲了亲游夙的手,然后才转过身,屋内有些暗,可也足够让他看清游夙的样子,不复往日在长安时见惯了的宽袍缓袖,游夙此时的打扮利落英气,连银簪上的螭首都透着武将的肃杀,只是那张脸秾华依旧。
他又往里挪了挪,示意游夙上榻,后者连外衣都不脱,直接就躺在了李泱身侧,那地方原是李泱躺过的,尚带着暖意,游夙捻起李泱的一缕头发,笑道:“还未恭贺殿下之喜。”
李泱从他手中抽回头发,撑起头望着他道:“你在贺书中还没说够吗?”游夙挑眉,将李泱的手腕握至唇边,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游夙轻轻地啮咬着,过了半晌,才松口道:“纸上写的怎比亲口所说来的真诚。”
“三郎才是大喜,数位节度使中有哪个像你这般兼知两镇事宜的?”
游夙并不看着李泱,而是将自己手与李泱的手交叠在一起,作出十指相缠的样子,然后才笑道:“我的喜比不上殿下的喜,加封雍王,王妃有孕,殿下这双喜临门真是看得叫人眼红。”他虽笑着,可眼神却冷冷,手下又用力了几分。
“长安高门大户中的年轻女子想嫁给你的可有不少,若是你想,皇后自会为你安排……”
游夙淡淡地打断了李泱的话,道:“不必了,我想要谁,殿下难道不清楚吗?”
李泱不语,就这么打量着游夙,好一会儿才转开目光,道:“你可知我此行有何目的?”
游夙仰面平躺着,闭目养神,可还是紧紧地握着李泱的手,他道:“巡防安边,激励将士。”这是在皇帝的敕书中所言明的。
“朝中对你多有非议,在京时你擅权独断,眼下掌一方军事,自然也叫人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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