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夙蓦然睁开眼睛,问道:“这话是皇帝对你说的?”
“是谁说的不要紧,要紧的是此后三郎更该恭敬行事,你拥兵自固,总该有个限度。不然饶是你军功在身,同样会惹人忌惮,当初的孙世辉你还没忘吧?”
游夙一笑,懒懒地说道:“殿下说的都对,只是不知是为我着想,还是为自己着想。”
李泱不耐,抽回手握住游夙的下颚,迫使他面向自己,又低声道:“皇帝对自己儿子尚且疑心重重,他是喜欢你看重你,可你亦不能例外,疑心就如点点星火,乍一看确实不显眼,可若是真烧起来,想灭怕是不能了,这样的道理,三郎该是比我要懂。你若是能安安分分地做着朔方节度使,皇帝对你放心,我也放心。”
他说罢便松开手,神情依旧从容,接着道:“朔方节度使与中书舍人冯攸连暗中有联系,这样的事情若是让皇帝知道了,你说他会如何作想。”
做皇帝的又怎会毫无疑心,所以哪怕皇帝真的不放心自己,游夙也不意外,可李泱这后面一句话,却让他有些意外,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我既然不怕让你知道我与冯攸连有通信,那自然也不会让殿下抓到把柄。”
李泱平时总是未语先笑,可此时他神色安静,目光疏离,道:“你别逼我。”若论证据,其实李泱要多少有多少,游夙的那笔字,他已临得十分顺手,几乎是能以假乱真。
游夙深知李泱不是那种会虚张声势的人,他的眼神渐沉,连带着唇边的笑意也跟着意味不明起来:“若我就是要逼你呢?”
“那我别无选择。”
“你真的忍心杀我?”
李泱的气息很轻,仿佛已经坠入了睡梦之中,俊美的面容和煦温雅,可如此表象之下的是深渊般的克制与冷静,游夙的指尖将触未触地游离在李泱的眉骨处,等待着他的回答。安静了许久,李泱才道:“易地而处,你也会同我一样。”
那若即若离的手指几乎是同时落了下去,停在了李泱的眉心,游夙又奇怪地问道:“你快马加鞭赶到灵州,为的就是能早一日来威胁我?”
“此行事务众多,离开灵州还要去陇右河西两镇,之后要去趟并州,若一路上再不赶着点,怕是耽误许久。京中虽有人替我盯着,可离开太久总归不好。”
解释的太多反而显得冠冕堂皇,游夙笑了笑,俯过身用舌尖在对方的耳垂上一卷,轻声道:“你若要杀我,那我必反。”
李泱咽了咽喉咙,一动不动地道:“你的长姐,兄长和侄子都在长安,你也该为他们思虑周全。”游夙不怒反笑,道:“他们若有事,我也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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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与冯攸连的通信并不是直接从灵武发出,而是先发到京城游府之中,再由阿碧亲自着人送往冯攸连府上。阿碧做事十分稳妥,按说不会露出马脚,可之前从楚州回来的人不还是被李泱摆了一道,此次游夙不敢再掉以轻心,立即发书送往长安,让阿碧再三检查确认与冯府的通信是否出过岔子。
眼下除了李泱,游夙同时也担心起了皇帝,当初是他将自己调离京城,可眼下似乎却又对自己不放心。这些年游家为皇帝牵制诸皇子,先有游蕴后有游夙,都是朝中一等一的重臣,但如今皇帝大概也定了心要立李泱为太子,该不会是动了鸟尽弓藏的心思?
“李泱,李泱。”游夙的声音轻不可闻,只缠绵在唇齿之间。皇帝若是真的想动他,直接召他回京便可,这么一想,倒是来自李泱的威胁更大些。
那晚他踌躇再三,可到底还是给出了回答,若到了万不得已,他会杀自己。数年的情分换得李泱那一刻的犹豫,游夙也不知这算不算值得。
喜欢归喜欢,可游夙亦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心里默念过高承恩与杨立节的名字,只是眼下事情却因为皇帝的心思而变得有些复杂棘手。
梳洗的时候,李泱闲着无事,随手打开案上的一个匣子,里面整齐的归置着几枚发簪,他认得其中一支象牙簪,那是游夙常用的,可他并没有拿起来看,只是淡淡地问道:“你们郎君平日里都做些甚?”
几日下来,婢女也知道眼前这尊贵的雍王性情温和,她认真地为李泱梳着发髻,道:“郎君大多时候都在军营内,不在府里。”
婢女方才神情柔和,可说起游夙时却略有些紧张,李泱在镜中看得分明,含笑道:“你们都很怕他吧?”婢女手中一顿,不知该如何说才好,若是应了岂不是妄议主人,只好道:“奴婢…奴婢没有。”
李泱收回目光,随口道:“他在京中时,也是人人惧他。”
“殿下与郎君定是好友吧?殿下来之前,郎君还特意嘱咐过诸事,让我们勿要出错。”
李泱既没否认也没肯定,最终还是拣起那支牙簪,象牙温润,触手时并不生凉。游夙为人让他忌惮,倒是这些随身之物显得别样可爱,这些物什上带着游夙的气息,可又不是他,只有温柔无害。足足看了半晌,李泱才将簪子扔回匣内。
送行的官员早已在都督府外等候多时,游夙一言不发地跟在李泱身后,送着他出府。走着走着李泱忽然停了脚步,朗声道:“你们先退下。”
游夙有些意外,轻笑道:“殿下有话要对我说?难不成是舍不得我了?”
李泱的神色依旧恬淡,可心中却低叹了一声,他开口道:“你留在灵武勿要再生事。”
游夙挑起长眉,心想这人真是时时刻刻将自己当成威胁看待,那日讲了半宿还没讲够,临走还要再重复上一遍,他道:“臣知道。”说罢又是促狭一笑道:“殿下也说了,臣的亲眷一并都在长安,臣还能如何?”
对昭德太子死因的怀疑李泱不曾透露给游夙,若此事真与皇帝有关,那他对游家也好对游夙也罢,恐怕从未真心相待过。但这件事万万不能被游夙知道,否则只会成为祸患。
不去理会他话中的嘲弄之意,李泱转开目光,径直往前走去:“再见不知是何时,三郎善自珍重。”在长安时总会想起,可真见着了,仍是弄了个不欢而散。
游夙没有去追,他就站在原地,眉宇间不见方才的调侃,显得有些沉郁,他眼睁睁地看着李泱走远,而那道背影随着寒冷的罡风,一直从眼里刮进了心底。
那道奏疏被一刻不停地送至皇帝手中,彼时晋安公主也在,但见父亲要看奏疏,便乖觉地坐在一边。近来皇帝已甚少亲自看奏章,晋安好奇地问道:“这是哪处发来了,竟如此着急?”
待阅览完毕后,皇帝将奏疏递给杨海,笑道:“是你六哥发来的,无甚大事,他刚从灵武出发,要去鄯州了。”
晋安恍然大悟,问道:“灵武?就是小舅舅的驻地?”皇帝慈爱地笑了笑道:“是他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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