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游蕴精神尚可,他披衣坐在榻上,手里拿着卷显旧的棋谱,从前他公务繁忙,甚少能全心全意地闲下来,如今缠绵于病榻,便将家中所藏的这些棋谱闲籍都寻了出来,再三细读。
这么多年来,汤药都是一日两次的喝着,游蕴早已习惯,他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汁,道:“这汤药给我这副身子喝,也是浪费。”
游蕴在弟弟的心中一直是长兄如父,他又向来严肃自持,听着兄长讲出如此丧气的话,游容不免有些难过,他强笑道:“兄长今日气色不错,想来是药石起了用处,再喝上几月,必定大安。”他用银勺不断地搅动着那碗发黑的汤药,不知是在安慰游蕴,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废太子如何了?”
游容将药碗递给兄长,又道:“赐自尽。”那日变乱,游容并未亲历平乱,但北门陈尸遍地的惨况他后来也看到了,太子勾结后宫,伙同外戚谋反已是不争的事实,勒令自尽也是为了保全皇家的颜面。叛军虽未得逞,可皇帝多少受了惊吓,尤其是枕边的孙贵妃竟也与太子沆瀣一气,更让他十分后怕,事发翌日,便赐死了那个陪伴了他二十余年的女人。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游蕴面不改色地放下药碗,连去苦的蜜饯都未用,他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可怜他的一对儿女了。”李渂的长子李玹不过五岁,而他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连封号都还未曾拥有就被废为庶人,他们拥有显赫的出身,却也不得不跟着母亲一同被流放去数千里之外的地方。
“兄长,那日阿夙他……”游容知道游夙想对付李渂,可他从未主动问及过这些事,所以即便他心中有猜测,但他并不能肯定。
游蕴知道游容想说什么,他苦笑了一声,道:“有些事我他也并未将细节告知于我。”信王遇刺案是游夙策划的,目的就是想逼反太子,按如今的形势看,张翟上奏一事大概跟游夙也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依照他的心思,又怎会不事先防着。
如果游夙早已知晓太子会谋反,可他却未将此事上奏皇帝,而是由着李渂兵变逼宫,那他是要李渂死,彻底斩草除根。
游容没说话,若游夙能早将太子的异心上奏皇帝,也许可以不必死那么多人。
看着沉默的二弟,游蕴叹气,道:“阿容,这些年你有没有怨过我?怨我偏心阿夙。”
游容诧异地抬眼,旋即摇头道:“我从未如此作想。”
“有时我也会想,是不是我们这些年的筹划本就不该。可身在朝中,有太多迫不得已,我曾想过就此致仕,然后带着一家子人离开长安,就此远离朝中纷争。但即使我们愿意走,不见得别人就肯放过游家,所以我不得不去与他们斡旋争斗。”
这样的道理游容岂会不懂,外人看来,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风光无限,可历来惨淡衰败的重臣府第数不胜数,在争权夺势的风云之中,谁都是朝不保夕。
“我力求保全游家,但阿夙他要的不仅如此,他的野心太大。” 游蕴面含无奈地说着,为了权势,游夙不择手段枉顾性命,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帮凶。
“
可依阿夙的性子,树敌太多,如果他不能位极人臣,那便是万劫不复。蝗灾一事中,薛王不像是庸碌之辈,若他真能登基为帝,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阿夙。”
这是游蕴的忧虑,可在游容耳中却又起了变化,游夙与薛王之间的事情游蕴并不知晓,但他却知道几分,他考虑过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游蕴,可犹豫再三,他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一来是顾及兄长的身子,二来是他觉得既然游夙要权,那岂能与薛王纠葛不清,该断的时候,游夙总该会断。
游容怕兄长思虑太过,又宽慰道:“眼下阿夙正得圣意,以他的心窍,也该有打算。兄长还是安心将身子养好,来日好管教他。”
游蕴笑着摇了摇头,又慢慢收起笑意,道:“阿夙我是管不了了,只是你,未能看你成家,终归是我的憾事。”比起游夙,自小到大游容始终是让人省心的那个,正是因为如此,游蕴才会有亏欠二弟之感。
游容无心官位,游家将来前途未知,若是有了变故,也是委屈了妻子,倒不如就这么孑然一身来的好。听着游蕴已然是在交待遗憾,游容心中泛起酸涩,但还是笑道:“那兄长更要保重身子,看我将你的弟媳娶进门来。”
舞伎身段翩跹,歌姬嗓音清丽,信王坐在正中,兴致颇高,李渂谋逆倒台,如今在朝中他是如日中天,再难有皇子能望其项背。
“六弟,你在河南道那几个地方辛苦多日,今日这宴席就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你接风洗尘。”信王一挥手,侍女立即上前为李泱斟酒。李泱望了眼自己杯中已经快满出来的美酒,举杯谢过。
接风那是客气的说法,信王意在敲打敲打这个突如其来出仕的弟弟,李泱向来安分,从未染指过朝事,上回扳倒韦蛟时,他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没料到如今居然还出使了一方。若李泱懂得分寸,那便罢了,可若是他得寸进尺,就怨不得自己不顾兄弟情分了。
信王看着李泱将杯中酒喝尽,又笑道:“六弟向来闲雅,为官上任之后怕是要辜负风月了。” 皇帝如今虽还未颁下加封赏赐,但李泱此行不负使命,加官封赏也是迟早的事。
李沛默不作声地看着李泱,今日信王宴请这一看便知是来者不善,接风是假,威慑诸人才是真。
玉杯触手生温,李泱将酒杯递给侍女,示意她重新斟满,笑道:“我去宋州本也只是行督促之职,都是几位驱蝗使在操持,我不过是借着他们的功劳罢了。朝中有诸位能臣,我又怎及他们,一去数月,我也累得很,听说洛阳梅花早开,正想跟宅家请旨,放我去歇上几日。”
听李泱居然如此知情知趣,信王心中便有些高兴,既然他如此识时务,倒也省了自己的口舌与心思,忙笑道:“六弟造福一方,如此小事,宅家定是兴然应允。我在洛阳有处宅子,还是前年宅家赐下的,就在伊阙附近,那里钟灵毓秀风景秀丽,正是休憩的好去处,若六弟不嫌弃,尽管去住。”
“如此甚好,那我就谢过五哥了。”就算游夙不提让他去洛阳,李泱也正打算暂避锋芒,信王势头正隆,自己实在犯不着立刻与他对上。
正当众人再次把酒言欢时,外面匆匆跑进来个人,与信王耳语几句。信王神色微变,冷笑了一声,旋即转过身,面含歉意地笑道:“我这个做哥哥的本该与你们畅饮半日,可眼下出了件事,底下人拿不定主意,我得过去看看,你们先坐着,我去去便回。”
李泱与李沛自是无异议,等信王走后,李沛才问道:“这么好的机会,六哥为何不趁机谋个好前程?”刘贤妃昨日又把他传进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同样是不喑朝事的皇子,如今李泱有了功劳傍身,而他还是毫无起色。可不料想李泱却轻飘飘地一句说要去洛阳赏梅,白白纵了如此机遇。
52书库推荐浏览: znvzn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