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却是看得开,他心里不在意那些,往后日子要怎样他自己也没甚主意,也不过是想着走一步算一步罢了。他终究是劝着宜华将东西搁下,只悄悄把修齐一把九节紫竹箫放了进去。太后自然是要宜华拿了足够的银子给行止,行止却如何也不肯受。他终是有些气节在胸里,心里也总有些自信,自持有些学识,总想着饿不死自己。
修齐睡下他便连夜出了宫。太后派了身边的宫人送他出去,原是想着一路送他出这京城,行止只道:“娘娘,行止终需一人去了,人多却又露了行迹,再出什么岔子便是不好了。”太后听了他的话,只好作罢,只道:“行止,你这一去……哀家只盼你一世安好。”
行止眼里噙满了泪,真心实意地磕了个头,这才去了。
已是寅时三刻。
他出了城门,城边儿的摊子上已是热气腾腾,他这才觉得饿了些,从钱袋里掏出几枚铜板买了包子便吃起来。
他本就没甚么打算,不过是为了朝廷为了修齐才离开皇宫。他神色有些茫然,怔怔地发了会子呆,忽然想起从前和修齐顽笑时说的话来。
待将来,我们去南边儿瞧瞧,买个小院儿,架上竹木篱笆,院儿里就养几只小鸡小鸭……
他们虽是晓得自己离不开皇宫,然而心里总是许些希冀,纵使只是一个梦,他们也觉得满心欢喜。
行止轻轻笑起来,既然这样,他便往南方去罢。他永远不是一个人。
修齐永远在那里。在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行止瞧着天色渐渐明了,晨露沁出在路边的荒草枝子上,布袜青鞋也是被露水沾湿了大半。行止原是想着租辆车子一径南去罢了,只是出城的车马虽多,然多不携人的,他又不很晓得这些事情,因着是一头雾水。更何况他也晓得修齐的为人,现下仍旧是瞒着他,恐怕过不了半日修齐心里便会生疑,适时若是遣人出了来,岂不更是满城风雨,闹得人尽皆知的了。
他本就忧心修齐,此事又关系国之根本,他怎么肯让自己威胁到修齐。他自己也知道,只要见了修齐,他会……他会舍不得的,他怎么舍得下他的修齐呢?
行止轻轻叹了叹气,他也没甚计划,只是想着随缘罢了,因此也不多在城外逗留,拎起行礼便一径缓步前行了。
他行行停停,瞧着满路上的风景,一抹疏林,一径长路,一道长云,一畦秋田,还有孤身一人。
行止走了这许久,日头竟已盛烈,灿灿地晒在他的头顶子上。他心里头本就不爽利,这些天大大小小的的事情间杂在心头,打从修齐病了,又与修齐谋划朝事,到慎王爷说出他的身份来,一件一件就从未歇下去。他的心里仿佛是堵塞许久,又在太阳地儿里行了这许久,行止也觉得有些眼花。
行止在路边儿的树荫子里站住,打算停下来歇歇脚。晨起时露重雾寒,他冻得手脚冰冷,这会子日头烈起来,他倒是又出了一身薄汗。这会子猛地站到树荫子里头,他不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猛地打了个喷嚏出来。
行止揉一揉鼻子,又有些忧心。他万万不能病的,在外面大夫如何暂且不讲,他手头哪里有那些银子来糟蹋了。
他心思不定,忽然想到,若他是皇帝与他娘亲私生之子,为何姨母仍旧是那般亲热的?更何况他的姨母又是他的伯母……不,不是了……他突然想到,打从一开始竹沥便是教他唤她作姨母……想来竹沥也之情……
只是,若是如此,他的母亲究竟是怎样之人,如何能,如何……
他不敢再想,一时觉得天旋地转,忙忙半倚着树干好缓一缓。还未及多想,他忽觉得眼前一白,仿佛一道白光倏然闪过,他便再无意识了。
第32章 第十三章 心比秋莲(2)
第十三章 心比秋莲(2)
依稀间,行止闻到淡淡的熏香气息,仿佛仍旧是从前那些日子,屋子里暖烘烘地熏着檀香,安静暖煦,只听得窗子外头婉转的鸟鸣声。
他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然而仍觉得身子软绵绵的,四肢无劲,头脑昏昏沉沉的,有一点恶心的感觉。昏昏沉沉的,他仿佛是瞧见四下皆是帷帐,软风轻拂,帘幕软软地飘荡着。依稀是梦里,那帘纱还是薄软的软烟罗,外头的日光映在上头,还泛着一点薄薄的银光。
方才他不是在树荫下头么?他猛地一激灵,惊出一身冷汗来,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忽听得熟悉的声音道:“顾兄弟,你可醒啦!”
他这才瞧见身边的人。这人眉眼间都是清爽的笑意,面色柔和,他一下子想起来,出声道:“符兄……”方一开口,却是声音嘶哑,几乎不能成句。
符清榕见状忙递上一盏茶,他道谢饮了,这才觉得嗓子润了许些。行止四下望了望,却见自己正身处一乘华丽的马车里头,知晓是符清榕热心,忙谢道:“多谢符兄,不然……”
符清榕忙道:“顾兄千万不必如此。”他又道,“顾兄快快瞧一瞧行礼,若是少了什么可就不好的。”
行止笑道:“我这包袱里头哪里有什么贵重东西。”一边说着却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忙解开包袱,细细翻看一遍,不料却是猛地怔住了。
符清榕见他面色一变,心里紧张起来,急道:“顾兄弟丢了什么?我这就遣人快去找找!”
行止怔怔道:“不……不是,”他回了神来,“符兄,我……”他自与符清榕相识以来,也晓得他的为人,也不再顾忌道:“我本以为包袱里哪里有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他将包袱里摸到的银票取了出来,“家里……却给搁下这个。”
符清榕“哎呦”一声,笑道:“顾兄弟,你这可比我财大气粗多了,怎么就一个人晕在路边儿上了?好歹雇辆车再行。”他瞧着顾行止神色,心里忖度着,保不齐他这是自己离家出走了,只是自小锦衣玉食,哪里知道人世艰难。
行止面色为难,道:“符兄……行止求符兄一事,还请符兄千万不要说出行止踪迹,不然行止当真是无立足之地了……”
这样一来,清榕倒是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忙出声道:“顾兄放心便是,我符清榕绝不是那般多嘴多舌之人。”他本就一腔热血,又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关心道,“顾兄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行止茫然地摇一摇头,苦涩道:“我本就不通人情世故,只出来了半日,便已到了如此地步……”他叹道,“只是天下之大,我想着总能有我立足之地的。”
行止笑一笑:“不怕符兄笑话,行止原是想着一路向南边儿去,本想着在城外头租辆车子去,只是终不能够,因此这才一路走至此地。”他这才想起来符清榕车马还停驻此处,“符兄,倒是耽搁了你,我这就下去,你且行罢。”
清榕拍一拍行止肩膀道:“顾兄弟也忒地看轻了我,难道顾兄弟如此艰难,清榕便舍下你一径去了?”他笑道,“顾兄弟放心。”清榕猛地一拍手笑起来:“可是桩巧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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